额叶
  办案时堆积的无形压力让颜以冬几天来一直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所以当天夜里, 她陷入了口水流出来也完全没有察觉的深度睡眠中。
  第二天一早, 她满足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看床头的闹钟,已经九点多了。
  “为什么不喊我?”打车到国安局后,她不满地站在江昭阳身后抗议道。
  “喊你干嘛?隔着门都能听见你打呼噜的声音。”
  “我打呼噜吗?”颜以冬尴尬地皱了下眉,“以前怎么没听人说过?”
  “呵……”江昭阳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颜以冬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忍不住要上前给他一拳, 却突然看见秦玉被昨天的两个女职员从卫生间里慢慢扶着走了出来。
  “她怎么了?”颜以冬问。
  “应该是孕囊排出来了。”江昭阳小声解释了一句,随后便走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
  秦玉用一只手捂着绞痛不止的小腹, 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搂紧了江昭阳的后背, 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在国安局的审讯室里,江昭阳给她拿了一个抱枕,放在了她的背后,隔着单向玻璃, 颜以冬忽然听到扩音器中传来了手机铃声,然后便看见江昭阳突然接了一个电话。
  几分钟后, 他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绷直了身体,坐到了秦玉的对面。
  “小玉,刚才法·医打来了一个电话……”江昭阳哽了哽喉咙, 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道, “我们在村子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具白骨, 那具白骨刚刚已经确认了身份, 他就是在你出生的当夜跳崖去世的傻·子……”
  “啊?”秦玉睁圆了眼睛,显然没有听懂。
  “我的意思是……本来应该死在崖底的傻·子,却突然出现在了接近山顶的山洞里,并且他还不是当场死去的,他在山洞里还生活过一段时间,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不祥之人,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并没有诅咒过任何人。”
  透过单向玻璃,颜以冬看到秦玉脸上的表情从怀疑慢慢变成震愕,随后又慢慢转成了愤怒、委屈,最后出现在她脸上的,是一抹颜以冬从未见过的表情——那表情同死亡类似,同绝望接近,却又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
  这种能量慢慢被挤压,被扩大,终于在抵达了某个奇点之后,她恬静柔美的五官突然在瞬间崩塌——仿佛永远也流不尽的泪水汹涌而出,期间伴随着歇斯底里,又极度压抑的呜咽和怒吼,她把头狠狠地撞向了冰冷的审讯台,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江昭阳抱住她,她才勉强停了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她一遍又一遍无助地追问着: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
  “你刚才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如果我没有诅咒过任何人,那我……一直以来忍受的……还有什么意义?”
  秦玉的眼睛随着她的胡言乱语,终于慢慢从疯狂重归黯淡。
  最后,她把身体瘫倒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审讯室的一角出神。
  江昭阳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把水杯递给了她时,她只喝了一口,随后便用双手搂紧了膝盖,蜷起了身子,江昭阳马上脱下了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
  秦玉含泪一笑,语气脆弱,音色伤感地说:
  “哥,这世界好冷,我再努力抱紧自己也暖不热……”
  江昭阳突然皱紧了眉,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他打开了麦克风,督促徐云祥再带她去医院做一次检查,大概是在担心药物流·产流不干净。
  在秦玉被带走之后,颜以冬看到江昭阳突然打开门,朝她走了过来:
  “走!去法·医实验室。”
  “去那干嘛?”颜以冬不禁有些奇怪。
  “师姐在等我们,说有重要发现。”
  “师姐?”颜以冬皱了下眉,“师姐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养伤吗?”
  不过她刚说完,便自己笑了起来,因为那毕竟是佟星河啊。
  果然,当他们抵达洪川市法·医实验室时,隔着玻璃门就看到佟星河正戴着口罩,穿一身白色西装,披散着一头栗色卷发,半靠在一台法·医冰箱上指挥着工作。如果不是她的一只手臂还被吊带固定在胸前,任谁也不敢相信她就是前两天躺在血泊里的重伤员。
  江昭阳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在看到她之后,直接推开门,单刀直入地问:
  “这么着急叫我们过来,有什么发现?”
  不过话刚说完,他就突然掩住了口鼻,整个法·医实验室里有一股怪味,让人在闻到的瞬间就能马上联想起烈火和死亡。
  佟星河挥了挥手,让小贾递给了他们两个口罩。
  “发现就是这个。”她指了指身前一个解剖台上的尸体。
  那具尸体经过烈焰的焚烧浑身上下已经碳化,不过任谁都能认出它的身份来。因为尽管它身体的各个部位已经被烧得面无全非,那个姿势却一直未变,他把左掌放在了双·腿之间,右手手臂间绑着一把柴刀,刀尖贴着右膝朝前方指着。
  “降魔印……”颜以冬突然失神地喃喃道。
  她语音刚落,发现江昭阳正双手合十,对着它的遗体行礼。他一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表情异常虔诚,就连贴着法·医冰箱站立的佟星河也突然沉默了下来,微微垂下了头,保持了默哀的姿势,其他的法·医和助手都同样如此。
  颜以冬的眼圈突然红了起来,她也同样选择双手合十,朝毛桃的遗体行了一个礼。
  这一刻,不管它是不是杀人凶手,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已经立地成佛了,所有人在听闻了它的故事之后,都在它的身上捕捉到了一种光辉的人性。
  这人性,是如此洁白,如此决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自惭形秽。
  默哀之后,佟星河迅速给助手打了个手势,助手很快从冰箱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箱子,里面装着一大团白花花的东西。
  江昭阳看了一眼,马上示意颜以冬去门外。颜以冬自然也能猜到那团模糊不清的东西是什么,很自觉地向外走去。
  站在门口之后,虽然她不敢看,不过里面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嗳,师姐,你这天天给人脑袋开瓢还嫌不过瘾是吧?非得把你罪恶的双手伸向一个无辜的同志……”
  “滚!”佟星河没好气地骂道,“前两天把它接回来以后,我马上让人对它的脑部进行了ct扫描,不过成像很模糊,基本无法辨识……”
  “为什么?”江昭阳感觉有些奇怪,“我记得我们又没射中它的头。”
  “不是因为枪伤……”助理法·医小贾艰难地解释道,“是那场大火,里面……都快熟透了。”
  这一次对毛桃进行解剖的工作,因为佟星河的伤口还没愈合,所以选择让她主刀负责。对一个新人来说,这个任务的挑战难度,可想而知,不用回头颜以冬仿佛也能看到她脸上那副几欲作呕的表情。
  “这还不算,我们又给它做了核磁共振,得到了脑部断面图,不过……”佟星河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结果依旧不能让她满意。
  “行了,你们开瓢就开瓢吧……”江昭阳摆了摆手,表示这都无所谓,他现在真正关心的是这团东西到底带来了怎样惊人的线索,能让她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自己。
  “我们在打开它的颅腔之后,又对它的脑进行了精细的表面处理,最后·进行了分区,对它的额叶、顶叶、颞叶、枕叶和小脑等区域进行了3d模拟,并与人类的大脑进行了交叉比对……”
  小贾对处理过程的解释虽然已经极尽简化,不过江昭阳依旧感觉有些啰嗦。
  “所以,结果是什么?”他催促道。
  佟星河觉得小贾不一定能解释清楚江昭阳的疑惑,于是亲自接过话题解释道:
  “简单点说,比对的结果让武汉动植物界都非常震惊。因为这个脑既不属于猩猩,也不属于人类。”
  “啊?”江昭阳的脸瞬间白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其实不光复杂,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懂。”佟星河皱了皱眉,仿佛接下来的一段话在语言上很难组织,“专家们的长篇大论我就不重复了,就我能理解的部分咱们长话短说,就是我们在从猿进化成·人的过程中,其实不光是学会了直立行走,我们的面部轮廓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对比下猩猩的侧脸就能看出来,我们人类的五官同它们相比,总体偏扁平。它们的额头往后有一个倾角,而我们的比较饱满,它们的口鼻特征比较突出,而我们的……看起来起伏不大,所以因为头骨形状的差异,猩猩的大脑结构肯定和我们的有所不同。”
  江昭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听懂,佟星河继续说道:
  “毛桃大脑的额头部分,也就是大脑额叶的形状,同猩猩的基本一样,那也就是说同我们的不一样,这让我一开始的时候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猩猩的大脑,只是体积增大了而已。但经过进一步的精细化处理,我们对它的大脑进行了和人类相同的分区后,又进行了3d模拟,最后和人类的大脑数据进行了交叉对比,很快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它的额叶、顶叶、颞叶、枕叶和小脑的比重竟然同我们人类的大体相同。”
  “相同有什么不对吗?”江昭阳有些不解。
  佟星河微微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
  “相同当然不对!如果大体相同的话,那就证明它不是猩猩了。就大脑额叶来说,我们人类的额叶大约占了大脑三分之一的空间,而猩猩的大脑额叶只占了脑体积的百分之十七,而毛桃的大脑额叶部分竟然同我们人类的比重类似,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八。”
  “十一除以十七,竟然高了百分之六十多。”江昭阳大体心算了一下,“确实奇怪!可额叶比重和我们的类似,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江昭阳虽然也称得上见多识广,不过面对如此具体而精细的学科知识,还是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额叶这东西,几乎控制着我们所有的精神世界,我们之所以能思考,能被称之为人,就是因为额头后面这块区域的存在。”
  “我明白了。”江昭阳终于恍然道,“也就是说——它虽然看起来像猩猩,但其实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大脑,它很可能会和我们一样思考,一样愤怒,一样能建立自己的道德感,并试图去维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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