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她也没执意,顺势又坐回来,同寿王妃话家常,道:“我园子里的包谷出穗打天花了,瞧着再过个把月能结包谷,回头我掰新鲜的煮了给王妃送过来,还一道儿种了的地薯子和土豆,整好一个节气的,到时候用地锅放水一起煮。”
  虽说寿王妃平日里是个端庄美人儿,可谁能架得住美味的诱惑呀?光听允淑说就能想到那满锅里香气扑鼻了。
  “那得说话算话的,馋虫都被你从肚子里勾出来了。”
  允淑笑,“这几日闲暇,听说胡地有种番石榴,有开白花有开红花,红花结的石榴是酸的,白花结甜果儿,我想试着种种看能不能成活,不晓得哪里有卖番石榴苗的。”
  寿王妃想了想,“番石榴是使节带过来的贡果么?倒是巧了,昨儿刚好官家赏了些过来,春小娘子是胡姬爱吃,多半送到东厢房了,我这里有两个,叫她们拿一个给你,该是有种子的,你且种种试试?”
  允淑欣喜,“可真是巧极,您瞧,王妃您就是我命里头的大贵人,有求必应的。”
  寿王妃给她一奉承,仰脸笑道:“你这小嘴儿,真是甜透了。”
  糖衣端汤回来,给允淑揖揖礼,“已经放凉过了,不冷不热的整好喝。”
  她给糖衣点头,接了汤来喝尽了,又同寿王妃说会子话儿,便告退了。
  寿王来宿了一趟,得着甜味了,便是夜夜过来歇着,允淑又开始称病深居简出,偷梁换柱用一时罢了,总不能天天把寿王灌醉了叫荷花来替,就算今儿寿王愿意喝醉,明儿指定是不愿意的,她也不能逼着寿王爷过来她这边就喝酒。
  奈奈给她打着扇子,喃喃,“主子,明儿要去八仙宫,您这样儿缠绵病榻,”她把病这个字拖了尾音,“明儿还去不去?”
  她翻着手里的棉绳,给奈奈,“该你翻了。当然去啊,我邀了寿王妃,总不好自己却不去了,得去还得表现得拖着病仍然坚持去,这样子才心诚。”
  奈奈放下扇子,把棉绳翻个不一样的花儿来,“主子您成日玩儿解勾勾也玩不腻的,翻来覆去总是这几个花儿变来变去,变到最后都是奈奈翻不过来,从头开始还是这样,没意思透了。”
  同下围棋一样。
  反正最后输的人都是她。
  允淑瞧奈奈嘟起嘴,琢磨琢磨,“不然这次让你,叫你翻这局,我翻下一个花儿。”
  奈奈立时有了笑模样,跟她换换手,得意道:“这回换我”
  赢字还没说出口,允淑已经把她永远也翻不出来的花又翻成了最开始样子。
  允淑抬了抬手,“来,快点继续翻。”
  她竟能往复循环,奈奈觉得她对主子又刮目相看了。
  夏天就是燥热,一丝风也没,太阳直喇喇的晒着地面,恨不能把大地晒成张焦黄的烙饼。
  女眷们出府的时候尽是捡单薄又蔽日的衣裳往身上套,七八个小妾人手一顶帷帽,匆匆给寿王妃行过礼钻进了马车,各人都打着扇子,脸上施的粉黛被汗水一浸,多少都有些花。
  大家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已经在抱怨,这样的暑天出门求吉庆,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在屋里扇着扇子吃清凉糕不舒服么?
  小厮赶马也是赶得急,约莫是觉得车走的快了能稍稍凉快些,毕竟走快了耳畔是能生风的。
  八仙宫因是官家修建的皇家道祠,选址在皇室宗山的行宫里头,依山傍水景色秀丽,处在一座险秀的山峰上。
  进了山,暑气立时消了,耳畔只有山间清风和鸟鸣,参天古木遮云蔽日。
  春小娘子由丫头扶着在前头走,时不时回头看看允淑,咬咬银牙,心道别怪我狠心,今儿我的吉庆就是你的死期。
  允淑和奈奈有说有笑的跟在寿王妃身边,也不用人搀扶,爬这许久的山路腿不疼气儿不喘,寿王妃爬的累了,再瞧瞧身后落下的其他妾室,她寻个供人休憩的石凳坐下来,道:“叫她们都歇一歇吧,这路还长,越往上越是陡峭,咱们不急,歇会子再走便是。”
  允淑道好,示意奈奈去传个话儿。
  奈奈蹭蹭的跑下去传完话儿,又蹭蹭的跑上来。
  她跟允淑被禁在堤园六年也没能出府一趟,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兴奋的很,竟丁点儿也没觉得累的慌,觉得能一口气爬山顶上去。
  春小娘子漪然过来,拉允淑说话,“我瞧着那头儿的崖壁处有株草,长的喜人,你园子里自来同我们不一样,种着好些稀奇玩意儿,你帮我认认那是个什么草儿的?”
  奈奈拉允淑,摇头,转而跟春小娘子揖礼,“王妃在这儿坐着呢,春小娘子恕罪,我家主子得在跟前伺候着。再说这山崖陡峭,主子们还是都小心些的好,回头磕着碰着了哪成?奴婢也识得,还是奴婢随您过去瞧瞧罢?”
  春小娘脸不太好看了,寿王妃坐那里她也不好发作,悻悻道:“那也成,你同胡笛过去瞅一眼罢。”
  莫莫来寿王府,听守门的侍卫说允淑同寿王妃一同去八仙宫求吉庆去了,心道不好,急匆匆折道儿去寻李葺。
  第64章 催着他来殉情的呢
  山中鹧鸪声声。
  侍俾们都忙着伺候自家主子, 端茶倒水拿糕点没人偷懒,几个妾室坐在一起陪寿王妃说着话儿,谁也没注意山林另外一条蜿蜒小道, 十几个黑衣蒙面腰佩环刀的杀手正往这边逼近。
  杀手们来八仙宫前,从寿王那里得令,王府女眷今日观瞻开坛做法,刺杀庭降的时候,切记避开女眷们。
  这是个为难的差事,庭降是皇孙,又是世子,身边有人保护,上次刺杀就是被突然出现的护卫给拦住,让庭降趁机逃了。
  是什么人,他们事后也调查过, 没查出来哪条道上的。
  单单取庭降世子的人头十分简单, 怕只怕半路再杀出来那群护主的,个个身手一等一的好,只同他们交手已是吃力, 如何不殃及女眷?
  为首的黑衣人做个手势,十来个杀手立散。
  女眷们歇过了,就起身随寿王妃继续爬山,晌午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山顶上的八仙宫。
  秀竹郁郁, 苍柏森森,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围墙。
  允淑跟寿王妃到厢房里坐,小道士来添茶。
  “王妃,诸位庶妃夫人, 家师还在闭关,午时开坛做法,各位贵人先行静候。”
  寿王妃额首,“谢过小道长了。”
  小道士作一揖,退了下去。
  允淑说,“王妃,这八仙宫可真安静,方才咱们脚底下都是云,像天上的神仙似的。”
  王妃吃茶,抿唇笑,“官家沉迷修道这许多年,后宫都荒废了,若不是亲眼来八仙宫瞧了,只觉得官家无心眷恋红尘是魔怔,过来一瞧,果然不是凡尘俗世能比的,怪不得官家清心寡欲。”
  其他姬妾也是附和着,“王妃心境同咱们就是不一样,咱们只知道看景儿的,见识短。”
  厢房这边一派其乐融融,庭降那边就挨的很艰难了。
  他功课做一半,黄杨木窗户被人砍碎成两半,警觉的他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救命,时不时跟追上来的杀手抵抗两招,寻着机会再跑。
  一追一赶间,已经闯到女眷们静候的厢房这边来。
  厢房位置不太好,这山顶上想寻平地建房子很难,厢房在一块伸出来的巨岩上,往前是下山的路,往后是万丈渊壑。
  庭降给逼到再迈一步,就是个粉身碎骨的地步。
  冯玄畅派来保护他的人又恰好今天回去报信儿,只留下两人,早就被牵制住赶不过来救他。
  庭降心道,今儿小爷命丧黄泉了?打不过也得打,万万没有跳崖自尽的道理。
  他随手捡起根松柏枯枝,和黑衣人拼命起来。
  厢房里女眷们也听到了打斗声,寿王妃沉着脸,肃道:“谁也不要出去,外边的事儿同我们没关系,想活命就在屋里好好待着。”
  偏偏就有不信邪的。
  揣了一肚子坏水,想借机除掉允淑的春小娘子站起来理理衣裳,“王妃也未免太谨慎些了,奴出去瞧瞧,没准儿能遇上熟人呢。”
  她扭着身子回头看一眼允淑,“庶妃不好奇么?出去凑凑热闹有何不可?”
  寿王妃茶盅子一摔,指着春小娘子气的直抖手,“放肆!”
  春小娘子平日里就不怎么恭敬她,眼下也丝毫没有半分恭顺的样子,嗤一声儿,“寿王妃真是好大的脾气,只是王爷心疼我,向来纵着我,就不劳王妃您费心了。”
  寿王妃眼看着她出了厢房门,咄咄道:“这是你自找的,回头若是出了事儿,别指着旁人给你兜。”
  没人回她的话儿,几个妾室低头不语,偷偷交流眼神。
  允淑忙给寿王妃捶捶背,“您别气坏了身子,我去唤她回来,这目中无人的可不成,底下的人都瞧着呢,您若是失了体统,就是整个寿王府跟着被人笑话了。”
  寿王妃扶额,“她实在是不像话,仗着王爷宠爱,这样气煞人。”
  外头打杀的是谁,寿王妃心里也清楚,起初听声儿她心里还是有些惊疑的,但是到底她是王妃,寿王有事儿并不瞒着她,庭降的事儿早就跟她说过了。
  她与寿王夫妻一体,利益自然也是捆在一处,这会子更不会容忍谁破坏寿王的计划。
  允淑带着奈奈出来,欲规劝春小娘子回屋里去,外头打杀被误伤了不值当的。
  才拐个弯儿从廊子出来,就瞅见庭降站在渊壑边上,退一步万劫不复。
  允淑和庭降对个眼神,庭降面如死灰,眼中无光,是抱着必死的心了,一个人对峙着七八个黑衣杀手。
  她心里一急,有些慌。
  庭降是雍王长子,且不论她救过庭降一命,就说雍王,当年在张掖城也是共事过的主子,她不能见死不救,可救的话,又该如何救呢?
  场面僵持着,黑衣人因有女眷出来,动作明显迟疑了,面面相觑,终是领头儿的开了口。
  “不相干的人快走开,若是误伤殒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允淑一听,这……有商量的余地?她琢磨琢磨,开口道:“我们是寿王府上的家眷,今儿来八仙宫观瞻开坛做法求吉庆的,咱们带了看家护院的打手来,你们若是惊扰了王妃,怕是不能囫囵个儿走出去吧?贵人在此,还不快快退了?”
  黑衣人略琢磨,这总不能回头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吧?可寿王又要他们必须带世子的人头回去复命,这下可为难着了。
  允淑看他们没了动作,稍稍往庭降那边挪几步,想让庭降拿自己做人质挟一挟黑衣人。
  她只看到庭降瞪大了眼往她这边跑,人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身子一轻,结结实实被春小娘子推了出去。
  回头,一个人影跟着跳了下来。
  她想,天可真白,掉下去万一摔不死,残了腿脚才丧天良了。
  好想再见见大监大人。
  李葺乘快马载着莫莫急匆匆闯进掌印府,廷牧见他火烧眉毛的样子,心道这是出了大事儿了?也不敢迟疑,忙带他进来内房。
  “出大事儿了,”他还没进门,就急急喊起来,“快快着人手去八仙宫吧,要出大事儿了。”
  冯玄畅刚换上衣裳正要走,被李葺的喊声绊住脚,顿了顿,“什么大事儿等我回来再说罢,寿王的人上了八仙宫,庭降世子性命堪忧,我得亲去一趟,雍王在戍边,临走将庭降世子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他有了闪失。”
  李葺拉住他,“你听我说,这事儿我瞒了你许久,本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的,今儿不说不成了。”
  冯玄畅狐疑,“什么事儿比世子的性命还重要?”他对廷牧摆摆手,吩咐道:“叫卫驷带人先去八仙宫,速去。”
  廷牧呵呵腰,领命去了。
  他坐下来,示意李葺说话。
  李葺来不及陪他坐,“六年前我去找允淑,让她为了你的前程答应嫁入寿王府做庶妃。”
  他一拍桌子,起身揪住李葺的衣领子,情绪抑不住的激动,“什么?!当年我费劲心思去搜集寿王身边得力人贪赃枉法的证据,最后她却嫁了,原都是你?我一直以来对你掏心掏底,李葺,李修葺,你在背后阴我?”
  “你激动什么?我只是顺手推舟,当年什么样的局势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羽翼未丰,她心里担忧你安危才主动去的,她都是为了你,如今你用她换来的平稳扩充势力,把持朝政,泰半朝廷官员暗地里都是你的人,有什么不好?如今她性命难保,你该去救她,不是在这里揪着我,你最好的兄弟的衣领,一副吃人模样寻事儿!”李葺打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前几日莫莫去寿王府陪春小娘子说话,听说她侍了寝,那春小娘子惯来是个容不下人的妒妇,莫莫说春小娘子要除了允淑,现在在八仙宫,我怕大事不好,快马加鞭来这里告诉你,再不去怕是晚了。”
  他恨恨看李葺一眼,咬牙切齿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