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花过年
  自从和时丹阳通信往来后, 慢慢的大家开始交流一些读书方面的心得,锦绣也不得不说,时家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 确实在一些方面的见解非常独到,让人敬佩。
  有时候几人遇到不懂的问题, 写信问时丹阳,时丹阳搞不定的话, 就去问他爷爷, 时老爷子心知肚明, 但还是将问题给孙子讲的清清楚楚。
  就这样, 双方的关系慢慢好转,气场不和的楚舟和时丹阳二人,也能通过锦绣,隔空针对一个问题吵起来。
  帮忙转达了几次,锦绣觉得麻烦:“两个大男人, 有什么不能当面说开的?实在不行, 下次面见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不就完了?磨磨唧唧像什么样?”
  楚舟觉得锦绣说的有道理, 当即提笔给时丹阳写了一封信, 锦绣也没看楚舟写了什么, 只要不让他转达就好。
  不知楚舟在信中传达了什么样的信念,时丹阳那边的回信几乎是掐着时间来的,几乎是楚舟信送过去的当天, 时丹阳就写了回信,快马加鞭让人送来。
  楚舟看信的时候也没回避, 锦绣只看见楚舟冷着脸拆开信封, 快速浏览一遍, 脸当即一青,转身提笔就给时丹阳写了回信。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少年给心爱的姑娘写情诗呢,一天都耽搁不得,三天两头就能收到对方回信。
  锦绣眼睁睁看着楚舟用在让人帮忙送信上的银钱,远远高于所有生活支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不解就问:“楚兄你这是何苦呢?”
  楚舟一扬下巴,眯着眼告诉锦绣:“我心里畅快!”
  锦绣神色复杂:“楚兄,你变了!”
  时间就是这么神奇,能让一个人不知不觉间发生巨大变化,也能让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成为笔友,虽然双方都不承认对方是自己朋友。
  楚舟为了负担得起你来我往间送信的费用,想办法给村里人和元家牵了个线。
  元家有意在乡下收些干货运往外地贩卖,刚好下河村山里就有不少干货放在山里没人管,两厢一合计,就成了一单生意,楚舟从中收点儿好处费,够他送信就行。
  这一年间,大家在书院先生的教导下,读书比去年更加刻苦,因为院试三年两考,如果连着两次院试不过,第三次考,就意味着要重新考童生试。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书院放了年假。
  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的铺子十分热闹,四邻八乡的人进城置办年货,人来人往。
  锦绣从车窗往外一看,发现天上纷纷扬扬往下飘雪花,街上的行人行动间也加快了脚步。
  等回到家,地上已经扑了薄薄一层,石板路踩上去呲溜呲溜的,一不小心就能摔一跤,下人们被管家指使着扫雪,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忙的很。
  锦绣觉得可惜了,在星际几乎看不到自然降雪,只有通过人工方式,或者极少数的星球上,才偶尔会出现这种大雪天。
  锦绣觉得很新鲜。
  于是对寿管家道:“将人走的地方扫一扫,其余的先留着吧!”
  寿管家也不管少爷要留着雪做什么,只乐呵呵的答应下来,挥手让人盯着。
  进了屋,被屋里暖洋洋的热气一熏,锦绣毫无准备,直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元老爷顿时紧张了,以为锦绣受冷风寒,当即让人端了一碗味道极浓的姜汤盯着锦绣喝了才放心。
  锦绣灌了一肚子姜汤,和元老爷坐在窗下的榻上,地上是暖融融的炭盆,盆里偶尔传出几声板栗炸开的声音,香味蔓延了整间屋子。
  两人脚上盖着软软的被子,手里抱着暖茶,美滋滋的对着窗外赏景。
  锦绣突然道:“爹,今晚咱们吃羊肉锅子吧,芝麻酱加一勺香醋,撒上细碎的葱花几粒细盐,最好再加一勺辣酱调汁,蘸着吃最好吃了。”
  元老爷被说的意动,刚想答应,就听儿子说:“爹,依您的身体,我说的这些蘸料,您都不能多吃!”
  元老爷可惜的直摇头,让人给厨房说一声,今晚就吃羊肉锅子,回头问儿子:“阿文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又去楚师父那儿了?”
  锦绣点头:“楚师父前天终于答应阿文哥,说要教他一门保命的功法,阿文哥可高兴了,一下学就催着我回来,估计今晚回来不会早。”
  刚说不会早,外面就有人急匆匆进来道:“楚师父背着文少爷回来了。”
  一时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小榻上的两人心里着急,趿拉着鞋急匆匆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见楚师父大步流星背着周文走了进来。
  抓紧让人进屋,喝了参茶暖身子,楚师父才说起事情的起因。
  周文全身发软的躺在榻上,小脸惨白,毫无精神,这么多年,锦绣还是第一次见周文这样虚弱无力,心里十分担心。
  周文艰难的对锦绣扯出个笑,摇头时示意自己没事。
  楚师父对元老爷一脸歉意道:“阿文这孩子这些年的努力我也看在眼里,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刚好我师门有一门轻身功夫很适合阿文。
  不敢保证练好了能有多强悍,但保准让敌人近不了身。
  也是我大意了,想着先带阿文找找感觉,结果刚将人带上屋顶,这孩子就晕了过去。”
  这时大夫也来了,诊了脉,只说身体虚弱,惊吓过度,开个方子吃几服药,修养两天就好了并无大碍。
  楚师父听家里的大夫也这样说,心里才放心。
  后悔道:“我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当时也让人请了大夫瞧了,大夫所言和这边差不多。”
  “这也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元老爷安慰楚师父。
  锦绣听来听去,都觉得周文这样子,像是恐高啊。
  元老爷也道:“以往我行商途中也遇到类似事情,有人登高望远就会四肢无力,心跳加速,头晕眼花。
  听闻京中早年有位贵人身上也有类似症状,每每站在城墙之上眺望就会晕倒,请了无数大夫看诊,最后都没了后话,感觉和阿文的症状很像啊。”
  楚师父平静下来,也想到了类似的情况。
  躺床上的周文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难过的想哭。
  他这是错失了以后能飞檐走壁的机会啊,光是想想,就让人忍不住鼻酸。
  锦绣看周文实在难过,允诺回头等周文身体好了,给他两本《青云先生梦游记》,周文看上去依旧不高兴。
  无法,锦绣只能道:“要不,过年给你多放几天假,让你好好歇口气儿?”
  周文咬牙,坚定的摇头:“不,扶我起来!我现在就要读书!不能当大侠,我还不能读书吗?我现在就要读!”
  锦绣:“……”
  看来真的打击的不轻啊。
  看周文实在可怜,吃的粗茶淡饭,锦绣也不好自己去吃羊肉锅子,让元老爷陪楚师父一道儿用餐,他和周文吃了病人特餐。
  饭后,元老爷送走了客人,背着手来看两个可怜的小崽子,两人从元老爷身上闻到了浓浓的羊肉锅子味儿,馋的双双流口水。
  元老爷得意的翘着脚丫子做旁边看账本,他就是故意馋两个孩子。
  锦绣实在受不了了,翻身下榻穿上鞋,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解释道:“看外面雪下了这么厚,我给你们堆个雪人吧!”
  城关镇地处北方,每年都要下两场雪,以往锦绣没少带着几个孩子玩儿,元老爷一听,都没什么新鲜感。
  锦绣道:“今天给你们堆个新鲜的。”
  刚好这是出绣来了:“听下人说阿文哥哥受伤了,我来看看可严重?”
  周文囧的不想说话,打发出绣和锦绣一道儿出去堆雪人,只要不继续问他这个丢死人的问题就行。
  院子里,锦绣指挥两个下人帮忙,自己拿着铁锹,铲子,尺子等工具,围着逐渐变大的雪球沉思。
  出绣已经在旁边滚了两个大大的球,让人帮忙往一起堆放了,锦绣这边的雪球还不够。
  出绣的雪人已经插上两根木棒做胳膊了,锦绣这边的雪球滚到成人高。
  锦绣才终于开口:“可以了,帮我去里面搬把椅子出来。”
  出绣被冻得手脚发麻,在原地跺脚,看了几眼也没看出来着一大坨到底能做什么,在丫鬟的催促下回屋烤火去了。
  三人在屋子里,将晚饭前烤的板栗吃了个干净,才想起来烤板栗的人还在外面没进来。
  元老爷起身催促:“这么冷的天儿,小心别冻坏了,先进来烤烤火在玩儿。”
  话音刚落,视线落到院中那个成人高的雪人身上,久久无语。
  只见两个雪人紧紧挨着,虽没有很多表情,但十分传神,细节处理的非常巧妙,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两人正是元老爷和元夫人。
  院中帮忙的两个下人是看着自家少爷一步步将这两个雪人雕刻成的,但直到这一刻,两人才清楚的知道少爷具体雕刻的是什么。
  屋中见元老爷没有动静的两人,趴在窗沿上往外看,就着屋檐下朦胧的灯光,看到了院子里这惊人美好的一幕,一时呆了。
  直到一道声音将众人从梦幻的感觉中唤醒:“哎,手生了,没处理好。”
  元家下人这几天总不经意“路过”元老爷院子,伸长脖子看一眼少爷堆的雪人。
  据见过的人说,雪人堆的十分传神,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是自家老爷夫人,因此老爷十分开心,特意让人给两个雪人搭了棚子,免得让太阳照射,化了开去。
  元家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到处张灯结彩。下人们换上了新衣,忙碌又开心。
  元老爷今早第五次出来透气后,状似不经意对寿管家道:“你看家里到处都装饰一番,唯有雪人还是一片白净……”
  寿管家十分知趣,笑着接话:“刘记成衣铺子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那两件红色披风如何?”
  元老爷矜持点头:“可。”
  于是院儿里两个雪人也十分应景的穿上大红披风,威风凛凛,更加惹人。
  锦绣看元老爷这么喜爱,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乖乖窝在书房读书。
  出绣这两年开始,不用跟着楚先生读书了,帮着元夫人打理家务,现在元家内宅名义上是元夫人在打理,实际上,谁都知道,大部分事九小姐完全可以自行处理。
  出绣刚上手时手忙脚乱了一阵,但家里人都很包容,加上有元夫人教导,很快熟悉了各方流程。
  直至今日,年节下的一应安排,都是出绣在管理,大到年节给亲戚朋友的年礼,小到灶台上的一个鸡蛋,一把蔬菜,出绣都能安排的妥妥帖帖,不让人操半点心。
  就是一天到晚忙的见不着人影,虽说大家都在一个宅子住着,但不是有意寻找,还真碰不到面。
  周文的病第二日就好了,但精神头一直不足,神情恹恹的半躺在榻上,两本最新出的《青云先生梦游记》到手,都没能让他开怀。
  锦绣完成一张大字练习,搁下笔,出声问:“阿文哥,虽然练不成轻身功夫,但你照样可以练其他拳法剑法啊,楚师父也答应了,为了补偿你,可以教你其他的。”
  周文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了锦绣一眼,幽幽道:“我这身体,天生不适合习武,不说和你比,就是和一般人相比,都算不上多好。
  原以为轻身功夫是我唯一的机会,没想到我竟然恐高!”
  锦绣惊讶极了:“原来你都知道啊!”
  周文:“你以为呢?”
  锦绣:……
  楚师父本来是府城人士,在城关镇开武馆,纯粹就是等锦绣弃文从武,在没等到锦绣之前,还可以就近督促锦绣练习基本功。
  现在距离当初约定的时间过去几年,锦绣也没放弃读书,楚师父心里明白锦绣的选择,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不知不觉间,楚师父武官在城关镇的名声越来越大,加上楚师父和府城几家镖行合作,生计完全不是问题,小日子过的更是随性不已。
  自从将视线从锦绣身上稍稍移开些许,楚师父就发现周文意志力非常坚强,除了没天分外,性子倒是十分适合习武。
  于是楚师父稍微多指点了周文一些,但随着指点不断深入,楚师父痛苦的发现,如果说天才的天赋是一百,普通人就是十几到几十不等。
  最没有天赋的人,也就是零。
  但周文不同,他是负数,普通人要花费一天时间能做到的事,周文则需要三四天,效果还不一定有普通人好。
  即使这样,这些年下来,周文的一套拳法也打的有模有样,楚师父见了都夸好,可见是下了多大功夫。
  想到这些,锦绣心有不忍,出声安慰道:“阿文哥,要不改日我帮你再问问楚师父?看有没有什么更适合你的拳法之类?”
  周文摇头,目光坚定,神色认真:“不用了,做了这么年梦我也该醒了,年后就要院试了,死心了也好,也能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科考上。”
  周文说到做到,自此之后,将以前打拳强身健体的的部分时间放在读书上,刻苦程度让元老爷惊讶不已,不明白这孩子突如其来的改变为何。
  要不是锦绣拉着他每日锻炼半个时辰,周文甚至连这半个时辰都不愿浪费,一心扑在读书上。
  周文和锦绣解释:“以前总觉得我在习武上还有机会,现在回过头发现浪费了多少时间,我就想着抓紧时间将以前浪费的都补上。”
  锦绣给他解释:“咱们科考最少三天,关在考场里,也不知道那时候天气是冷是热,吃不好睡不好,蚊虫叮咬,环境不好,要是没有好身体,怕是熬不住的。”
  周文一想也是这个理,前两次他们平安从考场自己走出来,还多亏他这几年坚持打拳呢。
  于是也不抗拒跟着锦绣锻炼的事。
  元老爷暗中观察了两天,发现周文这孩子除了在读书上更加认真外,其他没什么变化,放下心来,自然不让人继续盯着那边。
  锦绣今年已经十岁,周文也是十四岁的少年郎,再也不可能躲在书房读书不见客了,于是临近年关这几天,两人陪着元老爷见了不少客人。
  尤其是生意上的合伙人,还有自家铺子前来对账的掌柜,要格外注意。
  要让众人见到元家下一代的力量,给他们信心,众人才能坚信元家会发展的越来越好,跟着元家走是个在正确不过的选择。
  当然锦绣的表现也足以让这些人放心,落落大方,对商业上的事也有不少了解,不清楚的事从来不随意插嘴。
  更关键的是,锦绣县试府试都是案首,年后参加院试,很有可能成为秀才,就是这次不过,锦绣也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要是元家出个能在朝中说的上的话的,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出门底气也能更足。
  因此双方都很满意。
  忙忙碌碌好几天,回过神发现已经是年三十。
  今年的年夜饭比前几年更加丰富,家里人虽然少了,但气氛依旧热闹。
  与以往不同的是,桌上还多了一道羊肉锅子,蘸料是锦绣和周文最喜欢的口味。
  看出两个孩子的开心,元夫人笑着解释道:“听说前些日子老爷用这个馋你们两了,特意让人给你们准备的,今儿你们吃,让老爷看着!咱们也馋馋他!”
  元夫人和几位姨娘也不年轻了,元夫人今年五十又五,保养的再好,岁月依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就连最年轻的冯姨娘,今年也四十四岁,因着这个数字不吉利,今年谁都不敢在冯姨娘面前提起年龄之事,就连生辰,也在冯姨娘的暗示下,一家人找其他借口送了礼物全当庆祝。
  元老爷心满意足的看着一大家子,在氤氲的食物香气中,喝几口小酒,笑眯眯道:“如今这日子,往前二十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啊!”
  说罢呲溜一口,在元夫人开口阻止之前,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元夫人刚想开口,在元老爷讨好的笑容中败下阵来,虚张声势道:“今儿过年,大家伙儿高兴,让你喝两口应应景儿,往后在没有这么好的时候。”
  元老爷嘿嘿一笑,算是应下这话。
  看几个孩子吃的差不多了,元老爷神秘一笑,起身:“走,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元老爷的好东西藏的还挺深。
  这么多年,元老爷第一次在过年的时候搞神秘,大家都很配合。
  一路来到家中最宽阔的园子,四周连个花草都没有,黑黝黝一片,只远处亮着不甚明亮的几盏灯光。
  元老爷亲自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头带路:“这个好东西啊,要在阁楼上看才好,大家小心脚下!别磕着碰着。”
  锦绣夜间视力好,站在拐角处打着灯笼,将众人一一扶上有明亮灯光处。
  等众人都上了阁楼,元老爷朝身边人示意,马上就有人走到灯光明亮处,朝下方挥手。
  只一瞬间,下面亮起绚烂的火花,明明灭灭,夺目之极。
  从一闪一闪的火花中,能看见两个赤膊上阵的老者在临时搭建的架子下穿梭。
  元夫人惊呼:“是打铁花!”
  出绣开心的拉着弟弟的胳膊:“宝儿,真的是打铁花!好漂亮啊!”
  周文半截身子都快挤到围栏下去了,兴奋的朝下边挥手:“比花灯节时在街上看到的还漂亮!”
  阁楼下,家里仆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兴奋的朝打铁花的地方指指点点,看得出众人都很开心。
  锦绣不知何时站在元老爷身边:“爹,谢谢您。”
  元老爷不自在的咳嗽一声,欲盖弥彰道:“谢我干什么?爹可不是专门为你请来的。”
  锦绣不说话,像小时候一样,握住元老爷宽厚温和的大手,两个一起看着下方的铁花。
  这一刻锦绣觉得,就算星际时代花样繁多的烟花,也比不上眼前父亲因为他一句话,特意为他在过年这个特殊的日子,请人表演的打铁花。
  在元老爷身上,锦绣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无私父爱。
  等下方的表演结束了,元老爷才不自在的告诉锦绣:“你说的那什么烟花,爹问了很多人也没打听出个眉目,先看看打铁花,回头爹让人继续找。”
  锦绣温声道:“不用打听了。”
  元老爷不解。
  锦绣解释:“因为不需要了。”有这一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