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剑秋仿作
  陈老莲、黄建中,一对好“基友”!
  明末清初,山水画大行其道,董其昌画分南北宗,提倡文人画,至清代的四王、吴恽等,更把山水画拔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相形之下,人物画是不被重视的,出彩者寥寥。
  仅有的几位出彩者中,出了一位宗师级人物,那就是陈洪绶。
  出生于江浙绍兴府没落官宦人家,字章侯,幼名莲子,正名胥岸,号老莲,晚明清初高士,知名的画家、书家、诗人、版刻家。
  明亡入云门寺为僧,后还俗,以卖画为生。代表作品有《九歌》、《西厢记》插图、《水浒叶子》、《博古叶子》等版刻传世,工诗善书,有《宝纶堂集》,其创作题材广泛,主要有仕女、圣贤、佛像、罗汉、观音等人物雅逸的情景。
  陈洪绶的人物画形象大都具有造型古雅、奇骇夸张的特点,在比例上有一定的变形,尤其喜欢用古器物作为画面的构成部分。
  带有纹样化的图案在他的画中被大量运用,以此突出了画面的古朴与厚重,同时也加强画面的高古氛围。
  他的画作,不仅为其后的石涛、华嵒、金农、罗聘和“海上三任”,以及程十发等画家带来启发,更对当时的朝鲜美画、东瀛江户时期的浮世绘带来巨大影响。
  他一生成就,首推人物画,其次版画,再次双钩设色花鸟图、再次山水画、再次书法,最后诗文。
  注意,这是他自己的排序,所谓的“次”,是谦虚,可不是差!
  卢灿戴起手套,从肥皂盒中将这一沓博古叶子取出——当时的肥皂是长条居多。
  套色六层硬纸印刷,这在当时用来做折本的纸张,属于精厚纸。纸面有些许发黄,边部有开裂状,应该被人使用过,尺寸为20厘米x14厘米,属宽叶。
  卢灿数了数,完整的一套。
  这套博古叶子,一共四十八张,所绘均为史家故事人物,自陶朱公范蠡至白圭凡48叶。
  全套标目及题赞,为明嘉靖间皖省汪南溟所制——汪南溟,本名汪道昆皖省歙县人,抗倭名将,官至兵部侍郎,且“精古文辞”,并“简而有法”。明代另一绘画大师仇英所绘《列女传》,用的也是汪南溟的文字底本。
  首叶为“陶朱公”,题赞为“七策二赢,千金三散。启兹后人,奕世钜万。”
  说的是两层意思,一层是范蠡辅佐越王,设计策而灭吴;第二层是功成身退,泛舟商海,得千金,为巨富,且荫庇后代子孙——此典出《史记货殖列传》。
  酒令写的是“随意饮,坐客觞三行,未则旅一酬一,巨觞同酹。”
  其用法呢表明:行酒令时抽到这张牌,即可以随意喝,而未抽到牌的同饮者,则需喝三杯。然后,互敬对饮。
  此类喝法,称为“无量数”,也即是随意喝,也有出典,源自《论语》,说“惟酒无量,不及乱。”
  很文雅的一种喝法,因此才被做成博古第一叶。
  刚才说一对好基友,另一位还没提及,那就是黄建中。
  黄建中字子立,徽州新安郡人,为明末徽派最为著名的木刻高手,技艺精湛。
  在明末江浙一带,黄建中的版画,一版千金,在当时非常有名气。
  可是当时匠人的地位都不高,喜欢往文人圈子里凑。前文就曾提到紫沙壶高手不务正业喜欢结交文人,黄子立同样如此。
  陈老莲善画版,黄建中删刻版,两人在崇祯十二年相识,当时黄建中以“零收费”的条件,拿到陈老莲绘制的《西厢记》画本的版刻权,精心为其制作一套版画。
  制成之后,陈老莲大喜过望——黄建中的手艺确实了得,再加上不收费,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几近生死”。陈洪绶以遗民自居,生活窘迫,还经常被清朝官员迫害,黄建中不离不弃,友情依旧。
  《宝伦堂集》卷首引董无休云:“章候《博古牌》,为新安黄子立摹刻,其人能手也。章候死后,子立昼见章候至,遂命妻子办衣殓,曰:‘陈公画地狱变相成,呼我摩刻。’”
  这话什么意思呢?
  陈洪绶去世,黄建中在家中白日做梦,梦见陈,醒来后,他立即吩咐妻子儿女为自己办死后用品,说,陈公在阴曹地府画完画了,喊我过去刻版。
  虽是鬼话,可见陈老莲与黄子立合作之密,相需之切,交情至深。
  不过,黄建中确实应了这个梦——“1652年老莲死。1653年《博古牌》刻成,同年子立死。”似追陈老莲而去,在另一个世界,仍专为陈老莲刻画。
  卢灿手中的这套《博古叶子》,就是黄建中去世前为陈老莲遗作所刻。
  好东西!卢灿示意丁一忠拿来文件袋,将这套博古叶子,重新装好。
  肥皂盒,还是算了吧。
  此时,纸箱已经被卡福打开,放在卢灿面前,里面有七件物品,如同卢灿所猜测,有一尊铜香炉。
  这尊香炉通体金黄色的皮子,看似黄金,实蕴藏经色,宝光溢彩,珠莹玉润,铜质金灿似火,黄银相渗,赤色密润,是混合精炼铜。
  造型非常简洁流畅,朝天耳,双耳窈窕,耳孔扁圆,耳尖丰硕,口薄壁薄,膛底稍厚,腹圆垂,足精巧,无处不工。
  卢灿单手擎足,另一指屈起,弹在铜炉腹壁,声音清脆嘹亮,颇有铜罄之音。
  好炉!
  卢灿已经断定,这是明末或者清初的官铸炉,当时只有官铸炉才会十二炼,也只有十二炼铜炉,才有如此清脆的声响。
  等他将铜炉翻身时,哑然失笑——自己竟然判定错误!
  款号为“大清顺治年辛丑邺中比丘超格虔造供佛”,竟然是一尊佛供炉!
  这是顺治十八年,冀北的一位居家修行,法号超格的居士(自称比丘),敬献给当时的京东净觉寺的佛供——净觉寺位于玉田城北,属于皇家寺庙,被称为“京东第一寺”。
  这留款双行隶书,大方浅刻,工精字佳,疏朗明快,章法严谨。
  呵呵,自己竟然看走眼——如果这尊铜炉打上官款,自己一定不会怀疑!
  也是,当时民间私铸工艺,已经登峰造极。
  这尊铜炉,还有孪生兄弟,卢灿如果没记错的话,京城王世祥老爷子家中,只怕也有一尊,一模一样,留款也一致,只不过那一尊是冲天耳。
  王老手中的铜炉,来自清末民/国收藏家李卿丈先生。
  李先生在京城沦陷时,为生计故,曾经将家中所藏百十具铜炉,转给伪卫生局局长庞敦敏,以换取钱粮。
  很有意思的是,当时交易的中人是陈剑秋,陈在双方交易时,用家中藏品,偷梁换柱,顶替了李老先生藏品中几件精品,卖给庞敦敏,庞敦敏竟然一无所知。
  1951年,王世祥购买庞家诸多铜炉,他拿着名录去给李卿丈老先生看。当时李老爷子病重在床,一看,不对啊,好几只炉子对不上呢。
  两人这才发现陈剑秋在中间玩花招。
  王世祥千辛万苦找到陈剑秋的女婿仆人,得他告知,陈已经去世,有些铜炉已经被卖给美国人,剩下的则被陈剑秋的四个子女瓜分。
  好在这尊顺治款的铜炉,还在陈剑秋的后人手中,被王世祥收入囊中。
  此故事见王世襄《自珍集》。
  陈剑秋此人,张博驹老爷子在卢灿面前提过不止一次,他是民/国时期大藏家,京派作伪高手,尤其擅长书画伪作,而且低调无比。
  张老爷子对此人的评价是“民/国‘识不透’人物之一”,他数次提醒卢灿,购买字画时,一定要注意他的高仿赝品。
  铜炉不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王老所藏的那具,并列展存?
  卢灿心思挺美的,笑呵呵拿起一幅卷轴,展开。
  打开卷轴时,他还兴奋异常。起文就见“攀龙髯而不逮,迸泪自天;奋螳臂以莫支,割肝出地……”这是《邺山讲堂哭烈皇帝文》横轴大稿。
  黄道周的大作!
  黄道周是哪位?晚明五士之首,著名的书法大家、画家、教育家。明末节烈之臣,隆武二年三月被清廷杀害。
  乾隆皇帝为笼络江南民心,曾赞誉黄道周为“一代完人”,忠孝节义俱全。此人在台岛、香江东南亚影响力非常大,台岛晋德宫现今还供奉黄道周神位。
  可是,卢灿越看越不对劲!
  虽然笔画结构临摹的非常神似,可是,这幅大作在卢灿眼中,依旧有多处破绽。
  黄道周的作品,在虎园博物馆中不只一幅,无论是小楷还是行书,卢灿都曾多次揣摩。
  他的小楷高古质朴,古拙奇崛,譬如虎园珍藏的黄道周狱中所抄写的《孝经》——他曾经在狱中抄写一百二十本《孝经》,卢灿曾在京城琉璃厂入手一本。
  他的行草书气势磅礴,具有纵横淋漓的豪迈之象。他的《行书赠倪元瓒叔侄诗轴》(也称《赠倪献汝叔侄诗轴》)同样被收录在虎园博物馆中。
  因此,黄道周的书法作品,卢灿基本能做到入眼即辨。
  这幅作品的虽然临摹精妙,可是笔锋露线弱,缺少提按顿挫,即使是转折,也是快速一带而过。构形松散,行间字距相等,章法少序,由此缺失气韵和气势。
  伪作也!
  急匆匆将转轴全部打开,让丁一忠和卡福帮忙托住两边,拿着放大镜逐一寻找。
  果然,这位作伪者还算有良心,在装裱一侧的贴隙中,隐隐透出“剑一”两字。
  卢灿想要骂人!尼玛,真是见鬼了!
  刚刚想到陈剑秋,紧接着就能碰到!
  这幅书法作品,就是陈剑秋的仿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