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 番外6
  阮恬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死了。
  被一个男人活活掐死。
  她尖叫着,挣扎着, 从噩梦中惊醒。
  也吵醒了宿舍里的其他同学。
  被吵醒了的舍友不免有几分不开心, 但还是关心着问她,“阮恬你没事吧?”
  “要不要喝口水?”
  “你是做什么噩梦了,刚才好吓人。”
  下铺的舍友形容不上来, 她是第一个被吵醒的, 就看到阮恬扒拉着脖子,仿佛那里有一双手, 在掐她。
  可是谁都知道, 阮恬的家境很好。
  开学那天, 她的叔叔亲自送她过来。
  那是清华机械系的周教授, 听说早些年也是一个工人, 后来恢复高考时考上了清华, 又成了中美建交后的第一批留学生。
  回国后在清华创办了好几个实验室,跟那些大工厂合作很多,每年都有很多专利。
  尽管对她们这些外语系的学生来说, 机械、专利都是很陌生的存在。
  可年轻的教授, 足够让年轻的女孩子们对其充满了好奇。
  不过也有同学说, 其实周教授不是阮恬的叔叔, 而是她的爸爸。
  阮恬的妈妈据说是某个下乡的女知青, 跟周教授有了露水情缘, 后来女知青回城, 留下了这么个孩子。
  这种说法得到了法语系程老师的默认,听说程老师当年就和周教授处过对象,因为知道他对阮恬母亲始乱终弃, 所以这才分手。
  就算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 也比她们的出身强。
  舍友们羡慕又嫉妒,花季少女的心思全都掩藏了起来。
  也就是在阮恬做噩梦,显得格外的孤苦无助时,她们这才有几分得意。
  就算有一个好爸爸又如何?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何况她连一声爸爸都不能喊。
  真惨。
  舍友们一阵“关心”后宿舍的灯又关上了。
  只是大家有些睡不着,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毕业后去哪里,说起来还是头些年高考好,尤其是老三届那时候考生少,还没毕业呢就有大把的单位等着要人。哪像是现在?”
  “可不是嘛,我听说那时候的考试题目也简单得很,对了阮恬,你叔叔不就是老三届的考生吗,他有说过他们那时候高考的事情吗?”
  阮恬还有些恍惚,她那个梦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让她觉得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跟着叔叔奶奶走,或许那就是她的人生。
  “嗯,说过。”
  宿舍里热闹起来,“那时候是不是题目很简单啊?”
  “我听说老三届的英语都不太好呢。”
  “肯定的啊。我敢保证自己要是早生十年,说不定就能高考状元呢。”
  阮恬很是认真的纠正舍友的认知,“其实那时候高考也很累,大家都很少系统的学习,能考上大学的除了聪明,就是经过系统的辅导,跟现在的兴趣班似的,我叔叔当初在棉厂工作,每天下工后就跟着我姑姑学习,晚上学习到深夜,差不多一两点钟,第二天早晨五点钟起来背书,等到天亮了还得继续上班。”
  “怎么可能这么累?”
  “就是,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那工作的时候不很容易出事吗?”
  宿舍没开灯,但阮恬还是点了点头,似乎这样舍友就能看到似的,“还好,有的工厂支持工人考试,所以安排的工作轻松了点,而且我姑姑很聪明,她不止带着叔叔复习,还带了好多人一块复习备考,有好多人都考上了大学。”
  自从姑姑回国,搬到首都工作生活后,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会有其他叔叔阿姨来拜访。
  那些叔叔阿姨,要么是和姑姑当年一起准备高考的,要么是第二年姑姑带的那些备考生。
  阮恬也会听他们说起当年的事情,偶尔她会再问奶奶一句,都能得到印证。
  叔叔和姑姑,他们年轻的时候过得很丰富,很有意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照你这么说,你姑姑比你叔叔还厉害,我可没听说清华还有个女周教授。”
  阮恬笑了起来,“姑姑和叔叔是表兄妹,我随姑姑的姓。”
  这话让下铺的舍友猛地坐起身来,她想起来了,“你姑姑是阮文?”
  阮恬没有作声,然而这足以引发宿舍里的小地震。
  下铺的同学听说过这个名字倒也是偶然,她的高中老师提起过自己的一位初中同学——
  年纪轻轻就被偏心的父母安排下了乡,好在人命好,赶上恢复高考,跟着村里的一个女会计一起准备高考考到了上海,后来又联系了美国的学校出国留学。
  回来后去了边疆搞建设。
  其他姑娘不解,“那这个跟阮文有什么关系?”
  下铺的同学小声说,“那个女会计就是阮文啊。”
  老师当时还神秘兮兮的说,“那可是个厉害的人呢,当初咱们打美国人,听说靠她的奇思妙想少了好多牺牲,而且她还发明了一个造福咱们女同志的东西。”
  这话一说出口,舍友们沸腾了。
  卫生巾。
  这被誉为八十年代最伟大的发明,在九十年代已经成为中华大地上最畅销的女性用品,在大中城市里,取代了过去几十年来畅销的卫生带。
  首都高校的女学生们,在进入大学后,也都成为安心卫生巾的忠实拥趸。
  然而没几个人会去深究,究竟是谁发明了卫生巾。
  毕竟这么伟大的发明,肯定能赚很多的钱。
  和她们也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谁知道,这个发明者的家人,竟然就在她们宿舍!
  阮恬顿时成为宿舍里那个人缘最好的人,舍友们都想要从她这里了解到更多。
  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们拥有足够的资本去炫耀。
  阮恬有些懊恼,或许开学那天她就不该让叔叔来送她上学,这样的话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少女的心事被黎兰初瞧了出来,“学业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阮恬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婶婶时又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黎兰初揉了揉小姑娘的脸蛋,“我们恬恬长大了,都学会跟我们保守秘密了,真是个大姑娘了。”
  小姑娘经不起激将法,没几秒钟就坦白了自己的烦恼。
  黎兰初忍不住笑了起来,“傻姑娘,别忘了你姓阮,只要不做对不起这个姓氏的事情,你阮文姑姑是不会介意的。”
  阮恬的身世她很清楚,也可怜这孩子命苦。
  好在这孩子命也算好,遇到了阮文。
  即便当初阮文没能收养她,但也给她安排了一个足够好的生活环境。
  只不过那时候阮恬到底已经八岁,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忘记。
  黎兰初能做的也有限,只希望这孩子能够更开怀一些。
  不要总是藏着心事。
  那样会活得很累。
  “过两天是奶奶的生日,你阮文姑姑说要抽出时间来给奶奶过生日,到时候她来接你回家。”
  阮恬有些惊讶,旋即说道:“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好。”
  黎兰初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元元想要跟你多说会话呢,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你阮文姑姑会来接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别贪玩忘了时间。”
  阮恬目送着婶婶离去,好一会儿才回了宿舍。
  不要对不起自己的姓。
  她为什么要随着姑姑和奶奶姓呢?
  奶奶说,姑姑和姑丈只有元元妹妹一个女儿,不会再生孩子了。
  可惜元元妹妹一个人没办法俩姓。
  所以就委屈自己姓阮。
  好歹留下阮家的姓。
  早前阮恬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一个姓氏而已,有什么好继承的呢。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姑姑和奶奶的姓大有来头。
  阮家是杭州城的大户人家,是红色资本家。
  阮家的长子留学海外,与妻子回国后去西北进行国防建设,并献身于此。
  奶奶想要她继承的,从来不是一个姓,而是一种责任。
  战乱时期,许下性命与家国。
  和平年代,血肉之躯卫家国。
  这才是阮这个姓氏的真正含义。
  ……
  周五的时候,阮文开车先去接了女儿,然后来到这边大学接阮恬。
  不过她也不是单纯的来接人。
  学校这边请她来做一个讲座,谈一谈她的语言学习技巧。
  毕竟这些都是未来的外交人员,翻译官,一些技巧性的东西是很有必要学习的。
  阮文本来都推脱了,但是校长拐弯抹角请了好几个人打电话,还请了陶衍伯伯做说客,阮文没得办法只好答应。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学校给学生们做演讲,和其他任何时候的讲话都不一样。
  谢元元唯恐天下不乱,“妈妈,你该不会是紧张吧?”
  她瞅着像。
  “紧张什么?担心我们家小妞妞卖不出好价钱?”
  谢元元撇了撇嘴,“你就知道那我开涮,有本事调`戏我爸去啊?”
  阮文笑了笑,“那是夫妻情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谢元元:“……”到底是我太年轻。
  母女俩插科打诨着进了校园,车子直接停在了那边的大礼堂外面。
  校长在那里等着。
  从职务上来说,阮文虽然是退役军人事务部的部长,但这个事务部只是挂在国`务`院名下,并没有统筹入编。
  她只不过是一个代理人,刚巧处理的是关于退役军人的事情而已。
  但郭校长可不敢小瞧阮文。
  瞧到跟着阮文身后的小姑娘,他当即明白这孩子的身份,“元元是不是也要快高考了,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学校啊?”
  阮文和谢蓟生的女儿进了少年班,这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他爱惜人才如今抛出橄榄枝,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谢元元冲着郭校长甜甜一笑,“谢谢老师,不过我答应了沈爷爷要跟他搞研究,就不好再答应您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
  这般从小就培养的科研苗子,是该去搞科研才是。
  毕竟这一家都是搞科研的,也算是一种传承。
  郭校长寒暄了两句,引着人往礼堂里去。
  礼堂里早已经挤满了学生,还有学生陆陆续续的过来。
  阮恬也被舍友拉了过来,“我过会儿还要回家,就不来凑热闹了。”
  “又不耽误你事情,学校里说这次请了个我们绝对想不到的大人物给我们讲座,你说该不会是外长吧?其实我还挺希望是他的,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呢。”
  外长?
  外交部的程部长吗?
  阮恬曾经见到过一次,就看到阮文姑姑和那位程部长谈笑风生。
  仿佛她可以和任何一个人相谈甚欢,那是阮恬极为羡慕的能力。
  她想自己要是有阮文姑姑三分能耐,大概就可以毕业后从事外交工作了。
  被舍友拉扯着进了大礼堂,里面已经人满为患。
  有同学议论,“我刚才看到车子直接开到了咱们大礼堂门口,校长在那里迎接。”
  “好年轻啊,那是她女儿吗?我没听说外交部有这么个外交官啊。”
  “好像不是外交部的,她是搞贸易的吧?”
  “啊,咱们是外事学院,找搞贸易的来做演讲,这有点奇怪啊。”
  大家议论纷纷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校长来了。”
  阮恬下意识的看去,她看到校长穿着他那老布鞋,偏生头发上抹了半天摩丝,跟人热聊着进了来,而校长陪同的那人——
  阮文姑姑!
  阮恬忽的觉得同学们刚才说的倒也都对,阮文姑姑早些年可不就是搞贸易的嘛。
  她是带着元元过来了吗?
  阮恬没能找到谢元元的踪迹。
  主席台上,郭校长简单的介绍后,大礼堂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阮文压了压手,“能得到大家的掌声是一种荣幸,尽管我也不知道到底跟你们说些什么才合适。”
  她擅长给人打鸡血,但面对这群年轻的学生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鼓励才是。
  阮文看着那些或是错愕或是窃笑的面孔,她也笑了起来,“那就从讲一个小故事开始吧。”
  那是一个有着一百多年的故事,也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
  在七十多年前,有一位外交官说,“山东之于中国如同耶路撒冷之于西方。”
  可这依旧挡不住列强瓜分的脚步。
  直到四十三年前,三十万人齐聚在天`安`门,万众期盼中听着那带着浓浓乡音的口音散播到华夏大地每一处。
  “弱国无外交,我们或许还不够强大,可是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准外交官们,不管任何时候都能够保持我们的风骨。尊严是靠自己挣的,而不是来自于别人的施舍!”
  ……
  这次座谈会在外事学院引发了不小的印象,即便是有郭校长亲自保驾护航,依旧没办法阻拦学生们的热情。
  早一步回到自家车里的谢元元看着她那跟大明星似的母亲,脸上还带着几分小骄傲,“姐,你将来真打算当一个外交官吗?”
  阮恬看着被同学们包围着的人,她眼神分外坚定,“嗯,我要做一名外交官。”
  或许她永远都做不到如阮文姑姑这么优雅从容。
  可她会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捍卫国家的尊严与梦想。
  在世界媒体报刊上,发出中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