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偶遇
  徽园极大,才入园时管事的说这地方若是粗粗走,也要两三天才能走完,若是慢慢赏玩,怕不得需要一年,毕竟风景四时不同。
  周秦带着海棠芳草并两个小丫头出门,一路上繁花似锦,绿草如茵,便是那绿树也多发新叶。徽园建了已有四五十年,小桥流水、回廊拱门,乍一看竟有几分江南味道。
  芳草在前面带着路,她辨了方向,比着周围的景致一一介绍地方,又说了来历,种种桩桩,或有文人的对联,或有雅士起的池子名字,说得竟有模有样的,又道:“我问过了,这条是小路,最省时间,咱们从这里过去,不到两刻钟便可到那翡翠池,翡翠池旁就是那片草坪子。”
  越往前走天色越暗,偏这一片都是高木林子,常青的叶子挡在头顶,叫人分不清是它拦住了光,还是真的天黑。等出了林子,果然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出来得急,天又亮,因而一把油伞都没带,海棠几人翻了一通,也只好拿了件遮阳的浅绿色细纱罩子给周秦笼了头,不一会,雨倾盆而下,竟似瓢泼一般。
  海棠几个叫这雨水一浇,个个落汤鸡似的,周秦头上罩了细纱,那纱质细密,透不下雨来,衣衫却也跟着尽湿了,瞧着不远处有座亭子,忙叫了丫头一起去亭子那避雨。
  才走到一半,却见拐角处迎面冒雨走来一个二十左右的高大男子,他面沉如水,只眼睛往这边一扫,竟把两个小丫头吓得停了脚步。周秦侧到一旁给他腾了路,那男子与她擦身而过,近看了,倒觉得他五官硬朗,瞳如点墨,衣着虽不华贵,做工却是极精细,雨水一浸,更显得那锦袍上的云纹图案精致。
  这男子全身尽湿,周身弥漫着一股戾气,他只略扫过周秦几人一眼,冷冷的眼神带着杀气,看得人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两方正要错开,忽听假山后头传来错杂的脚步声,又有人喊道:“世子!”
  与新来的众人打了个照面,周秦不禁“咦”了一声。
  假山后头先转出来两名护卫,又来了两名小厮,最后又来了名气喘吁吁的老仆。
  那两名护卫本待越过几人往前追,一见到周秦反而停住了,立在那里,面露凛然之色。
  是在金水河边“五钱花圃”里头那两名劲装男子,其中一名还被周秦纠缠出来好几处错误,最终还是那花圃内的老者解了围才走掉。
  当日他们看起来便是普通的绿林好汉,此时只不过换了一身衣衫,气质却为之一变。又因才出了假山,并不妨此间有人,其所有反应皆出自然,下意识站立行走间竟颇有军营之范。
  两人站住了,老仆却没管他们,而是边跑边喊,“世子爷,这雨大,先回亭子歇一歇吧,老奴这把身子骨可是禁不起折腾了!”
  周秦本以为那男子会不理会,谁知道他竟站住了,转头看了这边一眼,吩咐道:“送你们陶叔回亭子歇着。”语毕,自顾自往前走了。
  那老仆待要再追,却被两名护卫一人一只手臂搀了,一人说:“陶叔,便别为难我们了,世子让您回亭子,您这跟上去了没事,我们可遭了秧。”一人说:“反正人也见了,您这事情也完了,就世子那脸,若是真的发起火来,才是您差事办砸了。”
  那老仆甩了两下甩不掉,便只好被两人架着,无奈道:“放我下来,我不去追,我去那边廊子下头躲雨!”
  两人便架着他往另一头的回廊而去,小厮则早跟着主人去了。
  只停了这一会儿,周秦感觉身上阵阵发凉,想来是雨水浸的,忙往亭子走去。
  这亭子名叫沧浪亭,入口处挂了一副联子,联曰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遥山皆有情。亭子建得并不宽大,四周设有回廊条凳,中间还有一张大圆石桌,几只石凳。
  里头却不是空的,有一名少女面向亭口,坐在石凳上正伏桌嘤嘤哭着。少女后头站着一个丫头并一名嬷嬷,那嬷嬷正俯身安慰,手头递了帕子,那少女却并不理会。
  那嬷嬷口中道:“姑娘快擦了泪,好好的,何至于此。”
  少女并不起来,只一味伏桌哭着。旁边的丫头应道:“姑娘,咱们别理他,是他有眼无珠!”
  一时那嬷嬷用眼神剐了丫头一眼,又劝道:“何苦来着,世子是做大事的人,心肝肠子没那些弯弯绕绕,他想是瞧着您在里头,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不太好,这才走了,不是……”她说到一半,见周秦几人过来,却住了嘴。
  这一副尴尬的场景在眼前,让人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眼看雨并没有停的样子,她给海棠使了个眼色。
  海棠上前福了福,问道:“不知此地方不方便我们姑娘借个地方避雨?”
  少女听得外人的声音,忙转过身试了泪,又有丫头上前替她打点。倒是那嬷嬷答道:“太客气了,本不是我们的亭子,雨这么大,快进来躲躲罢。”
  周秦便进了亭子,只见石桌上摆了一扇瑶琴,又用白鹤仰天的香炉子点了香,烟气氤氲,合于从上,闻着似檀似麝,却是合王香铺才出的沈脑香。周秦不爱用熏香,觉得那味道让人不舒服,是以府中只采买了些许预备给赵老夫人用,她记得这沈脑香三两银子只得指甲盖大的一片,便回头去看那瑶琴,瞧着那琴柄上刻了一弯云纹,便知是制琴大师王义府的手笔。
  正揣测间,那少女已经整顿完毕,转过头来。
  原来是杨翰林家的嫡出大姑娘杨妙芳,她一张鹅蛋脸,五官秀丽,瞧着有七八分的容貌,因为妆容补得仓促,一双眼睛还略带些红肿。
  周秦忙上前与她见了礼,两人寒暄一阵,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含糊着混了过去。
  此刻间两人一方觉得丢脸,另一方觉得尴尬,聊了些天气景致,都没兴致再说下去。只见这雨渐次变小,怕要再等些时间才停得下来,这般干坐着也着实局促,周秦于是挑了个不出错的话题,“我瞧着这是义府大师做的琴吧?听说他这几年难得亲自动手了。”
  杨妙芳舒了口气,她只担心对方问起方才的事情来,如今见岔开话了,忙接道:“好几年前做的了,爹爹给我去求的,也花了好大功夫才得了来,这次带出来,我还怕磕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