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
  南柚到书房的时候,星主才发完火,一干下臣像是落了水的鹌鹑,蔫头耷脑地退出来。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父君好端端的为何发这样大的火?”南柚皱眉,问服侍在星主身边的老从侍。
  那从侍也答不上来,苦着脸轻声道:“姑娘恕罪,好似是因着南边晶石矿的事,早间就陆陆续续有下臣来禀明王君此事,王君发了好大的火。”
  南柚屏退左右,一人进了书房。
  星主负手立于窗下,不怒而威,棱角冷硬,但面对南柚,语气还是尽量和缓下来:“怎么现在来父君这?”
  “我方才去了躺母亲院里。”南柚自己给自己寻了条玫瑰长椅坐下,瞬间就换上了十足严肃的神情:“父君,你是不是凶母亲了?”
  星主一想到青鸾院里的那位,头更疼了,他不着痕迹地开始套幼崽的话:“你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母亲说要跟外祖回妖界,问我要不要一同小住。”南柚气哼哼地瞅了他的两眼,道:“男子汉大丈夫,父君让着点母亲啊,母亲要是真的回去了,我和父君怎么办。”
  星主高大的身子一瞬间僵硬下来,他眸中掩着难以克制的火气,袖袍下的手背上青筋蜿蜒,半晌,他声音淡漠,问:“她要回去?”
  南柚察觉到盛着糕点的碟子开始渐渐的有了裂纹,顿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小小的一个,站到星主的身侧,才到大腿的位置,只能看到窗下的墙面,她声音委屈又可怜,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让母亲不要回去,父君,我舍不得母亲。”
  星主沉默了一会,半蹲下身,将南柚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干燥的大掌拂过小姑娘柔软的发丝,沉声道:“右右,父君会护好你。”
  这个意思,这般姿态,南柚抿紧了唇,几乎已经默认了他并不准备挽留母亲。
  “父君不劝母亲留下来吗?”
  星主望着窗外的寒梅,望着无边的雪色,隔了很久,才笑了一下,声音里尽是凉薄:“心不在,强留有什么意思。”
  一只青凤,火族神鸟,如何甘心情愿留在极北之地,她喜欢温柔清和的男子,眼中又怎会有他的身影。
  南柚真是不明白,区区一个仙君,且是娶了妻的,面还没露呢,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使得她父母亲疏离误会到这样的程度。
  莫不是青丘男狐狸成仙不成?
  她包着眼泪,从袖子里拿出那盒小巧的药,递到星主的手里,鼻音浓重:“父君收着,记得每日按时用上,伤口才不会疼。”
  星主一看,心里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是个清冷至极的性子,但给他生的孩子,却这般招人疼爱。
  “右右莫担心,父君的伤已无碍了。”星主打开小小的药盒,一股冰凉的清甜味道弥散开,不像是治伤的药,反倒像是一道蒸好的糕点,他有点好笑地问:“这药是从何处寻来的?闻着不像是药,倒像是右右常吃的糖果点心。”
  南柚凑过去一闻,小鼻子一动一动的,眼睛都亮了,“确实好闻,我明日也去找母亲要一些备着。”
  星主手中的动作一僵,敛目望向毫无察觉的幼崽,面不改色地问:“这药,是你母亲拿给你的?”
  南柚眼珠子一转,顿时不说话了。
  她这一看就露馅的心虚样子,星主几乎已经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南柚闹腾着从他肩上下来,才落地就正儿八经地整了整衣袖,有模有样的清了清嗓子,在星主开口前就明确地拒绝了他:“不行,我答应了人,一个字也不往外说的。”说完,她还做了个封口的表情。
  幼崽小大人一样的正经:“这药效果极好,右右会吩咐父君身边的从侍,每日为父君上药。”
  这深宫之中,能让她答应要求的,除了她母亲,根本没有别人。
  很显然,比起南柚的关心,星主更在乎另一个人。
  “右右。”星主见她眼也不眨,一副打死守口如瓶的样子,不由失笑:“你和母亲有什么悄悄话,连父君也不能告诉?”
  南柚把头往边上一扭:“说的可多了,但就是不能告诉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星主明白,这多半还在气昨日他给了清漾匕首和仙参的事。
  不出点血,是决计听不到他想听的东西了。
  “小抠门东西。”星主笑骂了声,旋即起身,在案桌后打开了个暗格,他朝南柚招手,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些东西,原本是父君准备着给你几位表兄妹的,你来选两样。”
  南柚顿时来了兴趣,她小跑过去,在小匣子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只被封着的雪妖貂幼崽,还有一串手钏。
  星主有些疑惑地挑眉,目光落在她空落落的手腕上,问:“昨夜父君送去的珍珠手钏,怎么不见戴?”
  “九重天送来的东西,父君收着就行,不必送去我那里了。穆祀没眼光,上次送珍珠步摇,这次送珍珠手钏,来来回回就逮着一样东西送,我瞧都瞧厌了。”南柚眼也不眨地回。
  星主微楞,旋即失笑,道:“他有心了。”
  若得明珠,当奉为至宝。
  九重天,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南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上次穆祀来,见着了清漾,还同我说她衣着打扮寒酸,像是哪个主子身边伺候的从侍一般,正好我房里还堆着许多东西,放着也是落灰,等会便叫人给她送过去吧。”
  星主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没接回清漾前,她过得如何,他并不知晓,但接回来后,他的赏赐像流水一样进了她的院子里,平时待遇,甚至是比照着南柚来的,哪里会让人觉得寒酸。
  “也好。”星主点头。
  “东西都得了,现在总能跟父君说了吧?”
  南柚把东西收进自己的空间戒里,这才抬头,满脸天真稚气,问:“父君想知道什么?”
  “你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你细细说给父君听。”
  南柚掰着手指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母亲让我不要告诉你,药是她送来的。”
  “还有呢?”仅仅一句话,星主向来冷硬的轮廓便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母亲还说,她原本可以跟别族公主一样左拥右抱,招许多的男宠,但有了父亲,她便一个都不要了。”
  星主嘴角顿时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随后,在青鸾院那边的从侍奉命请他晚点去用晚膳的时候,平时最重君威,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也克制不住爽朗地笑了两声,没等到用晚饭的时间,就起身去了青鸾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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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柚回昭芙院之后,彩霞迎上来,替她解了披在肩上的大氅,问:“姑娘,院里新来了根小人参?”
  南柚点头嗯了一声,往院子四周看了一圈,没找到那根小仙参,她收回目光,吩咐:“他对深宫不了解,这段时间,你寻了空,带他到处转转,把各个宫的位置都了解一下,别到时候出去还迷了路触发禁制。”
  彩霞颔首,如以往一样,是尊敬而顺从的姿态。
  南柚眼神微动,在她转身之后叫住了她:“彩霞,你是父君亲自挑选,拨到昭芙院伺候的,你应该知道,背主的从侍,是个什么下场。”
  彩霞身形微滞,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南柚面前,“臣惶恐。”
  南柚定定地看了彩霞许久,浓密的睫毛垂在眼睑下,掩出小小的一块阴影,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喜怒。明明是一个幼崽,但给人的压迫感却一点也不小,这么冷的天,彩霞的后背甚至沁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退下吧。”南柚朝她挥了挥手,没有再说什么。
  在书中,彩霞是背叛了她的。
  彩霞是女主清漾的人,也不知道是被收买了,还是本来就是她的人。
  她在昭芙院伺候了两千年,平时做事也无错处,一下子不问缘由的处置了,难免使人心不安。
  南柚收回目光,径直入了内室。
  她抚了抚手指上戴着的空间戒,雪妖貂的幼崽出现,悬浮在半空中,冰寒之气呈倍暴涨,南柚咬破食指,挤出两滴血,唤醒了幼兽。
  星界妖兽繁多,星族的天赋神能可沟通天地间亡灵亡兽,许多与星族交好的种族,在族中公子姑娘即将成年之际,都会前来星族挑选妖兽。
  雪妖貂,稀罕难寻,战斗力不强,但一身皮毛顺滑,性情和顺,是许多宗族夫人小姐上选的宠物。
  小幼兽从破碎的冰晶中舒展身子,眷恋南柚的气息,在她的膝头盘成白色的一条,眼睛仅仅只睁开了半条缝。
  南柚没养过幼兽,十分好奇,伸手抚了抚它的脊背,惹来它很亲昵很稚嫩的一声“啾”的叫唤。
  小家伙还挺亲人。
  南柚杏目弯弯,食指微动,空间戒里的宝贝顿时铺满了整张床榻,她捡了些璀璨的水晶,丢到小貂的嘴边,下一刻,就被它衔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碎了。
  长奎风尘仆仆赶回来,见到的就是堆成小山的法器珍宝,和宝贝堆里坐着的一人一兽。
  “臣拜见姑娘。”他嘴角抽了一下,头低下去,恭敬地问安。
  “回来了?”南柚的目光从幼貂身上移开,声音里隐有笑意:“见过孚祗了没?”
  “孚祗大人说姑娘有急事交代臣,特令臣星夜赶回。”
  南柚:“辛苦了,这次未能休完的假,下回给你补齐。”
  “眼下,确有一事,需你去办。”
  听到未过完的假还有补救的可能,长奎精神一振。
  “这几日,将彩霞的种族、亲眷查明,看她平素与谁有过来往,记着,不要走漏风声。”
  长奎的眼神蓦的冷了下来。
  不过转瞬间,他就想到了什么,问:“彩霞背主?”
  “是与不是,你查过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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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右·真·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