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幸好只是普通的细支铁箭, 也只伤到了左臂, 但是孔成竹的脖子叫公主给拿佩剑划破了, 血是从他脖子上往外涌的。
  就关墓门, 再启墓门的一刻钟时间, 孔成竹混身上下叫自己身上的血给煮透, 像从血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随行的军医都给吓的不知该先医那一处, 孔成竹自己咬着牙,一把将箭从身上拨了下来,沉声吩咐道:“一定记得不要伤了公主, 但郭嘉此人绝不能留,现在,兵分五路, 给我进皇陵, 把他搜出来。”
  “皇陵中埋伏从从,处处暗器, 切记不要伤了自己。”再缓了口气, 孔成竹又道:“无论任何情况下, 公主但凡受了一丁点的皮肉之伤, 今日进皇陵的所有人, 都得替公主陪葬。”
  方才就是他孔家的兵士意欲射伤公主,才伤的孔成竹。
  兵士们齐齐听令, 答了声好,随即就冲进皇陵里头去了。
  孔成竹仰躺在皇陵外的冬青丛旁, 仰头望着这座丘陵般漫突而起的当归山。当归当归, 这当是郭嘉的归死之地,不应该是他的。
  身为男人,谁会没有野心,又有谁会只满足于过去的荣耀而止步不前。
  他没有败在自己手上,而是败在了那位至高无上,像天上明月一般,摘不到怀里的,公主手里的。
  “参谋长这是在哭?”替他诊伤的随军医生,也是他的好友秦恪替他擦拭着伤口,穿针引线,就准备替他缝脖子上的伤:“参谋长是文人,虽说天天在战场上,到底没有挨过刀枪,不过一箭而已,又不深,既能自己拨出来,一个大男人,哭甚?”
  孔成竹仰天笑了笑,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不知自己为甚而哭。
  真是无与伦比的搓败感。关东的参谋长和关西的随军参谋,他和郭嘉之间的较量,不仅仅是女人,更是为男人的尊严。
  闭上眼睛深深出了口气,他道:“去调建皇陵的图册来,围追堵截,孔某今日一定要将郭六畜杀于这座皇陵之中。”
  *
  也不知走了多久,夏晚感觉这个时辰天应该要亮了,因为她趴在郭嘉的背上,都已经睡过一觉了,再醒来,他依旧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
  好奇于两边究竟是什么,夏晚于是伸手摸了一把,随即粘乎乎的沾了一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她轻轻哎哟了一声,连连儿的摔着。
  郭嘉语中带着埋怨:“叫你不要摸也不要碰,趴在我身上就好,怎的又伸手?”
  夏晚暗猜两边墙壁上怕是那种,于水而滋生的各种爬虫。郭嘉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衣服上仔仔细细的蹭着,蹭干净了,才又道:“不许再伸手,否则我打你的板子。”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虽说擦干净了夏晚的手,但也格外恼炎。
  忽而听得刺啦一声,郭嘉撕掉自己叫水浸湿的,沉重的袍摆,将夏晚再往上负了负,继续艰难的往前走着。
  脚下的水似乎渐渐活起来,有了流动声,既水是活的,就肯定能走得出去。
  夏晚本以为俩人了无生计了,所以一路走来,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此刻,发现还能走得出去,于是又说道:“我爹夏黄书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就是个赌徒,无恶不作,自打我三岁到红山坳,说句不要脸的话,一碗饭,全凭我拿自己一双手刨给他吃,没有得过他的一碗饭吃。”
  ……
  “但我从不后悔,听说他死了之后,我伤心了很久,因为那时候,我没爹了。”
  对于父亲,因为李燕贞幼时疼爱的原因,那种好感根植在夏晚的记忆里,只要说是爹,不在于他待自己有多好,她都是爱的。
  于她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爹没了。
  她觉得,真正李燕贞要是死了,杀他的人肯定不是孔成竹派的,因为孔成竹是个既要名,又要利的人,不到万人簇拥求着他篡位的时候,他是不会篡的。
  唯独郭嘉,不在意名也不在意利,最在意的,就是李燕贞肯不肯把她嫁给他。她尽力的弥合着父亲和丈夫之间的撕裂,可眼看自己都要给扯碎了,依旧无法弥和。
  “我不想再回长安了,你带我回水乡镇吧。”夏晚低低叹了一气,说道。
  徜若李燕贞死了,长安就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她也知道下令杀死李燕贞的,肯定是郭嘉,这叫她如何面对长安,又如何面对那座宫城?
  郭嘉还不知道夏晚仅凭他一句话,就已猜到他所作的事,轻声笑着说:“你爹是怎么疼你的,爱你的,我从今往后也一样疼你爱你,不就成了?”
  想了想,他又道:“水乡镇的日头太晒,我记得你小时候脸儿可没有如今这般的白,等回去了,得给你打上几把伞,勿要再晒黑了皮子。水乡镇的土也太多,还得把路都铺整铺整,否则的话,脚上沾了泥可就不好了。”
  真一想到夏晚要回去,郭嘉忽而又觉得水乡镇不好了,哪哪都需要重新修砌,否则的话,以夏晚的公主之尊,隐居在那点子破房子里,总觉得要委屈了她。
  忽而黑暗中不知飞来个什么东西迎面飞来,郭嘉因正在胡思乱想些回水乡镇的事,居然没有躲过,似乎只是一枚细细的针,无声无息的,穿肉而入。
  他脑子有一瞬间的晕眩,不过随即将那枚细针拨下来,并没觉得自己哪儿不舒服,也没觉得自己是中了什么毒。
  背着夏晚,他又道:“我记得有一回,于夫子家那位杨州来的妾室在哪儿得意洋洋的炫耀,说自己拿一块几枚铜板买来的狗玉,就换了小夏晚好大几朵灵芝,带到金城关,于药铺里换来了几十两银子。”
  夏晚趴在郭嘉背上,咬唇笑了笑。她是叫于夫子家那小妾给编了,但并不后悔,因为玉于她来说,比银子更重要。
  郭嘉于是又道:“我听了很不忿,于是趁着她上茅房,就从茅房后面扔了块石头进去。谁知转眼,小夏晚便跟于夫子告状,说是我扔的石头。”
  然后,他被于夫子扒掉裤子,压在春凳上狠狠打了一通屁股。
  夏晚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你居然是为了这个,才扔的石头?”
  郭嘉舌头渐渐有些发木,但毕竟因为孔成竹配的药,失去了神力,就连舌头的灵敏度也大不如前了。而且,也一再的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他道:“小夏晚那个小丫头,跟莲姐儿全然不一样。总是偷偷把旺儿拐出去,爬山下野的,挖野菜,掏兔子,一起鬼混,那时候莲姐儿总是哭着说,小夏晚又把旺儿给拐跑啦,旺儿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得给人作长工。
  于是,我就提着棍子一通的追,田野上俩个孩子一通的跑,最后旺儿叫我拎回家,那小夏晚挎着个小篮子,远远儿的,就站在柳树下。”
  夏晚不知道郭嘉是怎么了,当然也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话,趴在他背上不住的笑着:“你算好了,虽说总是欺负旺儿,但没怎么欺负过我,也没打过我。”
  郭嘉渐渐觉得越来越疲累,不是因为脚下的水,水下整个儿用砖铺过,也没有太多淤泥,而是他的腿本身变沉了。
  “我不打姑娘的。”郭嘉低声说道。
  他只是冷眉冷眼而已,懒得多看一眼那个总是打扮的干净利索,总在他眼前晃的野丫头而已。
  一步步往前走着,郭嘉两腿越来越沉重,而且对于眼前也没了认知。恍惚间,他是走在水乡镇的瓜田里,或者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
  穿着件白面红点子碎花袄儿的小夏晚始终在他眼前跑着。
  这时候他意识已经混乱了,脑子也麻木了,但总还记着,背上背负的是他的妻子,一定不能松手,也不能把她丢进水里。
  “晚晚。”
  “唔?”
  郭嘉道:“我真想回到过去,在哪时候就爱上你。”
  这话肉麻的叫夏晚牙酸,她噗嗤一笑,在他衣衽上蹭着鼻头的痒,悄声道:“快别说了,我臊的慌。”
  郭嘉以为自己还在匀速的,不停的往前走,但其实只是在水里格外慢的,梦游一样往前磨蹭罢了。
  他道:“我想回到水乡镇,回头看一眼那个站在柳树下的小姑娘,然后也不怕顾忌别人的笑话,就把她给娶回来。我想我小时候应该就是悄悄儿在喜欢她的,否则的话,为甚她在夫子面前告了状,我会那么生气。”
  “为甚?”夏晚笑问道,她觉得郭嘉今天琐琐碎碎,唠唠叨叨,特别好玩。
  “因为她看到我屁股了。”郭嘉实言道。
  他多想回到水乡镇,回头看一眼那个总是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
  不恼怒她看到自己的屁股,也不恼怒她总把旺儿带出去,早早跟她成亲,生一堆的小甜瓜。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是公主,但她会是他一个人的公主。
  夏晚刚想笑来着,忽而便听轰一声响,带着风的,重有千钧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迎面砸了过来。
  郭嘉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大叫了一声:“快闭上眼睛。”随即背着夏晚,整个人往前一倒,整个儿就扑进了水里。
  夏晚在他身上,全然不知发什么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整个空间瞬而开阔,虽仍是两眼一抹黑,但巨大的轻响伴着风声呼呼而来,从她的背部擦过。而郭嘉整个人在她的身上,就伏在水里头。
  除了漫天而来的风声,另还有一种哐齿哐齿的声音。
  郭嘉整个人在水里闷了许久,忽而仰起头来,大喘着粗气:“晚晚,快闭上眼睛,闭上你的眼睛。”
  夏晚叫道:“黑,我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为何还要闭眼睛。”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就在她背上呼呼呼的刮来刮去。
  “操他娘的,叫你闭就敢紧闭上,不是老子叫你睁开,不准睁开眼睛。”郭嘉忽而吼道。
  吼罢了,他这才背着夏晚站了起来,艰难的,又继续往前跋涉。
  这皇陵是怎么建的,其中的机关又是怎么布置的,除了太上皇李极和已死的那些人,大约就只有孔成竹知道。建造皇陵的工人,已经全死在里头了,而孔成竹,为了诱捕他,应该会拿到皇陵的建造图纸。
  所以,郭嘉此时对于这座陵墓,除了曾经在因为灯油的事情时,问过一声之外,全然不清楚情况,但孔成竹是知道的,而且,他手里拿着皇陵的地图,应该此时已经知道他在何处了,仿如穷寇猛追,关西的参谋长和关东的参谋长,朝中二侍郎,总得要死一个。
  不过郭嘉觉得今天死的大概会是自己了,他的头木了,闷在水里,爬都爬不起来。
  夏晚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于水中摸到郭嘉的嘴,他居然在水里张着嘴,也不知道这水干净不干净,会不会有毒,她连声唤道:“郭嘉,郭嘉你是不是晕了,你醒一醒。”
  郭嘉唔了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方才那飞过来的,银针的毒。
  夏晚环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咱们今儿非走出去不可,倒不是我怕黑,怕虫子,而是因为我……”
  郭嘉终于闭上了嘴,两臂撑着,头浮出了水面。
  “我怀孕了。”夏晚憋了憋嘴,本是想等回到家,高高兴兴儿吃饺子的时候再说这话的,马上会再有一个小甜瓜,可他俩要是走不出去,非但小甜瓜,连甜瓜都得成没娘的孩子。
  郭嘉瞬时身体僵了一僵,愣了半晌,蓦然清醒过来。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