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大臣们皆在观天台之下, 几丈高的汉白玉石阶挡去了大半视线,但饶是如此, 还是有数人眼睁睁看见白明珠与魏昌一块消失不见。
  曹艳僵在当场, 她不是一个寻常女子,眼界比大多数男子还要广阔。
  但即便是她,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了。
  她的救命恩人, 她的师父, 她的人生路上的一盏明灯,就这么消失在了眼前。
  她顿觉无尽灰暗袭来, 不知前路会怎样。
  炎帝与康王呆若木鸡, 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纵使白明珠要杀他二人, 他二人也没想过让白明珠彻底消失不见。何况, 她还是与魏昌一块消失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 最是令人嫉妒羡慕恨了。
  陆盛景与陆长云对视了一眼,而沈姝宁则还是呆立当场,陆盛景对陆长云眼神示意。
  陆长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扬高了嗓门, 对着观天台下的文武百官, 高喝了一声, “逆贼已伏诛!”
  众人, “……”
  行吧, 你们说逆贼已死, 她便死了吧,不然……还能怎样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青.天.白.日.见鬼了!
  日!
  今日即将被斩首祭天的老臣子们, 不由自主的跪天磕头。
  一定是老天开眼了!
  所以才会收回那个女魔头!
  ***
  陆盛景被刺穿肩胛骨。
  白明珠那一剑不打算杀了他, 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直接在宫中疗伤,沈姝宁就待在他身侧。
  待太医处理好伤口,勉强止住了伤口溢出的鲜血,他一把将沈姝宁拉到双膝上坐着。
  沈姝宁双眼泛红,她已经褪去了一身繁琐的衣裳与头饰,身子轻松了,但心情甚是沉重。
  陆盛景身上没有穿衣裳,刚刚绑好的绷带上又溢出浅浅血渍,沈姝宁担心他伤口崩裂,就坐着不敢乱动。
  他身子骨结实,穿着衣裳显瘦,脱了之后却是处处彰显力量的肌理。
  沈姝宁的手抵在他身上,仿佛被烫到了,想要挪开,却又被陆盛景摁住了。
  他就喜欢那双小手触碰他身上时的感觉。
  沈姝宁眼眸红润,因为哭过,琼鼻泛粉,白玉小脸可怜楚楚,赛雪欺霜。
  陆盛景知道自己如今很是肤浅。
  他就是好这一口美.色.了。
  也明知陆长云今日替沈姝宁挡了一剑,他不说穿,并不代表想让沈姝宁记挂着陆长云。
  人最怕欠.情.债。
  他知道沈姝宁心软,陆长云奋不顾身替她挡下的那一剑,她一定会记在心里,甚至是记一辈子。
  这一点让陆盛景很是不喜。
  当然了,他宁愿陆长云挡下那一剑,也不愿意看到沈姝宁受伤。
  “大哥武功高强,太医会妥善给他治伤,你不必放在心上。”陆盛景紧绷着一张脸。
  沈姝宁心一慌。
  她方才的确忧心陆长云的状况。
  眼下心绪十分复杂,她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有陆盛景了,但与此同时,又总是情不自禁的想到陆长云。尤其是明知他受了伤,自己却不能去探视,只觉得内心煎熬。
  而她只能生生忍着。
  她没有任何立场与资格去关心陆长云。
  “我的话,你听见没有?”陆盛景没有得到回应,狠狠掐了沈姝宁的细.腰。
  沈姝宁吃痛,唯有点头首肯。
  从陆盛景的角度去看,她曲卷浓密的睫羽轻颤,似乎不敢直接抬眼与他对视,分明是有心事隐瞒。
  陆盛景,“……”
  他的妻子记挂着他的兄长,而他对此竟然无能为力!
  ***
  白明珠与魏昌“伏诛”之后,西南兵马以及曹家军群龙无首,造反大业只能作罢。
  炎帝念及西南安稳,并未治西南王-魏屹的罪。
  炎帝重新坐上帝位。
  然而,陆承方并没有恢复太子之位,曹艳因着造反,他也受到牵连,虽并未限制自由,但再也回不到.东.宫.居住。
  曹家百年忠烈,男嗣几乎尽数战死沙场,独留下了曹家两姐妹。
  炎帝不忍让曹家绝后,只是命人软禁了曹艳,而且是软禁在了曹家府邸,可见炎帝对曹艳的态度,并不想杀了她。
  陆承方冲破宫人阻挡,一路狂奔至炎帝跟前,直接噗通跪地,哭得比上回见到炎帝苏醒时,还要激动万分。
  “父皇啊!放过娘子这一次吧,她只是一时糊涂,才被反贼洗脑!儿臣从小到大从未求过父皇,就仅此一次!肯定父皇放过儿臣的娘子!若是父皇执意要杀了娘子,那父皇就连儿臣也一并杀了吧!”
  太子抱着炎帝的一条大腿,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一旁的康王都看不下去了。
  太子这厮是陆家皇族这一辈之中最不靠谱的阿斗,十三岁就开始开.荤,侍妾无数。不成想还是一个多情的。
  那曹艳并非是什么倾城绝色的美人,可见一定是手段了得,否则又怎会让太子这样的纨绔子弟回头是岸,从此郎君心中仅此她一人?
  炎帝太阳穴突突直跳。
  傻儿子想要去殉情了。
  他竟然还想试试,傻儿子是不是真有这决心。
  毕竟,他亲眼看着魏昌与白明珠消失不见,一心认为魏昌为了珠珠殉情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
  活到了这把岁数,皇权已经看得不是很重要。
  他这一夜一直在想,倘若当初,他给了珠珠真心,是不是也能换来美人一星半点的真心。
  他不是什么痴男怨女,从不信殉情这一说。
  但昨日亲眼看见陆盛景为了沈姝宁不顾生死。
  今日又发现傻儿子也是个痴情种。
  炎帝心情有些诡异的沉重。
  “父皇!你到底答不答应?!娘子若是没了,儿臣绝不苟活!老三畏罪自尽,父皇眼下就只有皇兄、儿臣,以及老五,难道父皇真忍心看着儿臣去死?”
  陆承方满腔慷慨之词。
  炎帝听不得“死”字,痛失一个逆子已经够了!
  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陆承方的脑门上,“混战东西!朕要是真想杀了曹艳,岂会将她单独囚禁曹家?!你从今往后也别回东宫了!滚去曹家当你的上门女婿,顺便给朕照顾好皇孙!”
  炎帝郁闷。
  他自诩不是一个蠢人,怎么生得儿子,一个比一个脑子缺根筋?!
  当下,除却陆盛景之外,没一个儿子能让他入眼的。
  陆承方僵了一僵,然后又僵住,“父皇,您在说什么皇孙?”
  炎帝扶额。
  康王在一旁暗暗幸灾乐祸,还是他自己养得儿子好啊。
  炎帝抬腿,想要将陆承方踢开,只盼着皇孙随了曹家人!
  “你要当爹了!这总能听懂了吧?!”炎帝咆哮。
  陆承方怔然,随即站起身来,笑了笑,又严肃了起来,随后又忍不住笑起来,在炎帝与康王的注视之下,他告退后拔腿就跑出了大殿。
  康王忍不住憋笑。
  炎帝心力交瘁。
  经历这一场事故,炎帝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他很是嫉妒康王,能给陆盛景当了数年的父亲。
  “皇弟,你说,盛景他嫉恨朕么?”炎帝心中没数。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陆盛景如果登基,他的其他几个儿子一定能活命。
  倒不是陆盛景有多心慈手软,而是他目中无人,根本不屑去对付谁。
  康王对上炎帝一双仿佛布满沧桑的眼,心道:你灭了他母族,杀光了他所有至亲,难不成还指望他对你感恩戴德?
  康王挑了挑眉,他养了数年的儿子,说还给炎帝就还了回去,他自己心头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他知道,炎帝打算退位了。
  其实,康王并不是很放心陆盛景。
  他这人太过难以掌控,是佛是魔皆在一念之间。
  倒是有宁儿在,康王对陆盛景才稍稍放心。
  “皇弟,你怎么不说话?”炎帝又问。
  康王张了张嘴,终是没打击炎帝,违心道:“盛景是要当父亲的人了,这次逼宫,他几乎没有伤及任何人,想来他心胸宽广,早就将过去放下了。”瞧瞧,多么宅心仁厚的孩子。
  炎帝,“……”这话怎么听了如此古怪?
  深吸了一口气,炎帝叹道:“有了你这句话,朕就心宽了。”
  康王,“……”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
  陆承方直奔曹家。
  曹大将军府里里外外的人马皆被更换。
  曹艳被困府上,手上兵权被剥夺,但依旧盯着曹家家主的身份。
  大门外,一群男子们正骂骂咧咧。
  “让曹艳出来!这次险些害了曹家阖族,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没资格做家主!”
  “皇上没有迁怒整个曹家,已经是祖宗积德了,曹艳这个祸害不能留啊!”
  “就是!自古以来阴阳有序,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了!”
  “……”
  来者皆是曹家族中的男子们,今日登门无非是想薅羊毛,此前曹艳坐镇,这些旁支子弟,谁也不敢打曹家的主意。
  但眼下形势不同了,曹艳被夺权,这次又参与谋反,在曹家旁支看来,曹艳已经毫无翻身之可能了。
  陆承方一到场,就听见了这些咄咄逼人的言辞。
  他的娘子,素来都是大杀四方,几时被人这样.逼.迫.过?
  陆承方不能忍受!
  他自己都从未欺负过的娘子,必然不能够让旁人欺负。
  陆承挤到了曹府大门外,指着熙熙攘攘的一群曹家旁支的男子们,一手叉腰大骂。
  “二等还要不要脸?!曹家功勋都是嫡系将军们用了性命换来的,凭什么让尔等占便宜?!我娘子多年驰骋沙场,树敌无数,她比谁都有资格当曹家家主!你们给她提鞋都不配!”
  陆承方激动之余,恨不能当街破口大骂。
  “你……你谁啊!曹艳是你娘子,那你岂不是……太子殿下?!”有人质问。
  陆承方心里发虚,他已经不是太子了。
  但这也不会影响他护着曹艳的决心。
  “我是谁不重要,但有一点尔等给我听着!今日谁再敢在门前闹事,我陆承方一个不放过!”陆承方强烈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曹家旁支的这些男子们,都是欺软怕硬的。
  他们知道,曹艳嫁入了皇家,面前这位白皙郎君可不就是太子殿下么。
  他们怂了,不再继续闹事,即便野心难以消除,但眼下也只能暂且作罢。
  影壁处,曹艳红唇微扬,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丝光亮。
  这个呆子。
  她从未想过,会有被他护着的一日。
  陆承方大步迈入府门,就看见曹艳墨发及腰,一身大红色长袍,艳若晚霞。
  她身上多了一股子从前没有的柔和。
  既然面容憔悴了些,但人还算精神。
  陆承方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娘子,我们有孩子了。”
  曹艳当然知道。
  她的毕生梦想,只怕无法再实现。
  这个孩子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她。
  师父亦不知去了哪里。
  或许去回到了师父曾经提及过的那个女尊世界吧。
  曹艳羡慕极了。
  她也想活在没有男子威压的地方,做个随心所欲的女子。
  但现如今,这个世界也有令她留恋的东西了。
  她的男人和孩子。
  ***
  半个月后,炎帝正式颁布诏书,退位给了陆盛景,他自己则位居太上皇之位,自从放权,不再过问政事。
  炎帝对人生已看得十分通透。
  他能够做到毫不留恋的放下皇权,但对这一段父子情却是耿耿于怀。
  陆盛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意义不同。
  退位诏书颁布下去后,炎帝单独见了陆盛景。
  年轻的新帝器宇轩昂,容貌清俊,有种过尽千帆的卓然,但与此同时,他的眼神锐利阴狠,如苍茫荒野的恶狼,亦如万里苍穹的雄鹰。
  似乎注定了不是个寻常人物。
  炎帝身为太上皇,但在气势上逊色了一大截。
  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在各个方面都胜过了自己。
  炎帝清了清嗓子,“盛景啊,这几日住在宫里,可习惯?”
  “嗯。”新帝的龙袍尚未赶制出来,他穿着一袭玄色锦缎长袍,神色淡漠。
  炎帝一噎。
  这让人无法继续话题啊。
  炎帝又问,“皇后的册封大典,你打算定在几时?”
  陆盛景言简意赅,“三日后。”
  这倒是有些快。
  沈姝宁毕竟是白明珠的女儿,朝中大臣们对她的身份颇有微词。
  陆盛景这个节骨眼下就要封后,明显是不将大臣们的反对放在眼里。
  炎帝,“……”行吧,你高兴就成了。
  炎帝试图进一步沟通一下父子之间的感情,好在陆盛景方才说了三个字。
  “那选妃一事呢?”大周历朝历代以来,还从没有不扩充后宫的帝王。
  再者,大臣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女尊男卑的迫害,眼下见不惯任何宠溺女子的事情发生。
  “不必。”陆盛景语气依旧淡漠。
  炎帝,“……”这下又变成了两个字么?
  话题还要不要继续下去了?
  最终,炎帝不敢再招惹陆盛景,他打算循序渐进,一步步来。毕竟缺失了数年的父子情,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何况他还派人刺杀过陆盛景……
  ***
  陆盛景才刚登基,弹劾沈姝宁的折子,就如同雪花片一般递到了他面前。
  理由无一例外,那便是沈姝宁是乱臣贼子之女。
  早朝上,老臣子们苦口婆心、泪眼婆娑,只差以死相逼。
  “朕的皇后,谁敢弹劾?!”
  听完大臣们的所谓的忠言逆耳,陆盛景低喝。
  他似乎天生就是王者,单是气势上,就让大臣们有些发憷。
  这时,作为三朝元老的代表人物---王大人出列,手持笏板,跪地道:“皇上啊,老臣愿意死谏!恳请皇上另择皇后,那妖妇之女不可留啊!”
  陆盛景不喜欢同样的话说第二遍。
  “皇后腹中怀着朕的孩子,周大人是想谋害朕的子嗣?!”一言至此,陆盛景站起身,一掌拍在了龙案上,蓦的,那龙案顿时当场裂开,而帝王的手掌却是毫发无损。
  大臣们顿时噤若寒蝉。
  陆盛景拂袖离开之前,怒喝,“谁再敢弹劾皇后,亦如此案!”
  王大人身子一晃,“死谏”二字再也不敢所出口。
  立侍太监立刻命人去重新赶制龙案过来,否则……五日一次的早朝上,岂不是没有龙案了?!
  ***
  魏屹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城。
  他这阵子一直战战兢兢,幸亏有一个好妹妹深得帝宠,新帝下旨让他带兵返回西南之时,他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
  曹云近日来无比乖巧。
  师父与长姐眼下都不能让她依仗了,她只能依靠着丈夫。
  魏屹出发之时,沈姝宁并未出宫相送。
  只有宫里的太监上前传了话,“西南王,皇上交代过了,皇后娘娘有孕在身,不便外出,让您与王妃今日早些上路。”
  早些上路……
  这话好像没毛病。
  魏屹轻叹了一声。
  来京城时是一家四口,如今父亲母亲不见了,妹妹在皇宫,唯独他一人离开。
  好像他又成了孤独一人。
  正要上马车,身后一少年的声音传来。
  “兄长!兄长等等我!”
  魏屹一回头,就见少年对他挥舞的臂膀,笑出了一嘴的白牙。
  是沈定,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魏屹继承了老西南王情绪澎湃的毛病,眼眶突然一红。
  他和弟弟一样,都不得母亲待见。
  在母亲心目中,只有宁儿才是她的后代。
  魏屹一看见沈定,就难以控制的心酸。
  “弟弟!”
  沈定是骑马赶来的,“兄长,我……我能与你一块走么?”
  魏屹眼神一亮,“好!”
  兄弟二人一块上路,曹云被冷落在一旁,但她也不敢吱声。
  沈定上了马车,滔滔不绝,“兄长,是姐姐让我过来找你的,姐姐说等到有机会,她会来西南看我们。”
  魏屹唇角一抽,对比不抱希望。
  毕竟……陆盛景这个妹夫,真真是个小家子气的男子,岂会让妹妹去西南呢。
  兄弟两人相差数岁,却又说不完的话,前路漫漫,但孤独似乎不在了……
  ***
  另一边,罗三与顾四也被新帝发配去了边陲吃沙子。
  罗三一路埋怨,他虽是出身武将之家,但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这次被发配边关,兄长也不知道帮他求情。
  顾四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城门,却是笑了。
  罗三不解的看着他,“四爷,你笑什么?”
  顾四爷轻叹,“我这辈子值了。”
  他曾经差点就得到了自己看中的女子,即便只是名义上的男妾,但……他终归与扯上过干系,如此就够了。
  罗三,“……”顾家人如此上进么?就那么喜欢去边关历练?!
  ***
  局势已大致安定了下来。
  朝中不服陆盛景的人虽然还大有人在,但他的皇位是炎帝亲传,且他又是镇压逆贼的最大功臣,他问鼎帝位仿佛是天经地义。
  故此,朝中一时间看似风平浪静。
  沈姝宁的小腹终于有了些许微微的隆起,陆盛景没有对朝廷大换血,甚至于那些反对他的仇家,以及他母族的宿敌,也皆稳如泰山。
  皇后的中宫尚在修葺之中,沈姝宁被陆盛景安置在了帝王寝宫。
  她自己拒绝过,但陆盛景不同意,强行让她搬到了寝殿。
  年关将近,再有几日就是除夕了。
  天色刚黑,新帝由一群宫人簇拥着从前殿走来,他身上披着黑色狐裘,肩宽腰窄,一路大步走来,步履如风。身后的宫人们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新帝人狠话不多,手段雷霆,即便尚未对朝中几大势力动手,但朝中的几股势力眼下都是服服帖帖,任谁都不敢轻易造势。
  弹劾过皇后的王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致仕的致仕,病倒的病倒,几乎是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内殿推开,一股子腊梅幽香扑鼻而来,内室灯火如昼,如跨入三月仲春。
  陆盛景一眼就看见坐在案桌边的沈姝宁。
  他紧蹙的眉心舒展,有种奇怪的情绪丝丝漫延。
  他不知从几时开,也开始怀念这一室灯火。
  沈姝宁正要起身行礼,陆盛景大步走过去摁住了她肩头。内室温暖如春,沈姝宁穿得极少,有孕之后,胸脯鼓鼓,身段更是前凸后翘、玲珑有致。
  陆盛景的大掌置于她的后背,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腰.窝.上,不动声色的揉了揉,“私底下你我不必多礼,可听见了?”
  他不喜宫廷那一套,实在疏离生分。
  沈姝宁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皇上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陆盛景的自愈力很强,昨日换药时,她就发现他肩胛骨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陆盛景眸色一暗,“嗯,为夫好多了。”
  沈姝宁攥紧了手中帕子,终于没能熬住,“大哥他……可好些了?”
  陆长云毕竟是因着自己而受伤,她却是关切一句都不行,想送些补药出宫,却是次次被挡住了,她知道是陆盛景示意的。
  果然,陆盛景的脸色骤然一冷。
  沈姝宁知道他小气,今日之所以直接问出来,也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伸手拉住了陆盛景的衣袖,两人身高悬殊颇大,她被迫仰面,壮胆冲着他讲理。
  “皇上!我既当面问你,那便是问心无愧,你我既是夫妻,你就应该相信我。我与大哥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这次因我受伤,我只想他知道他是否无恙,皇上为何总是这般小气?!”
  陆盛景今日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讨厌朝中那般魑魅魍魉,他这人素来不会容忍谁,但坐上了帝王之位,有些事情就是他非忍不可得了。
  他操心劳力,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她。
  她倒好,惦记着别的男人,还不准他小气。
  最关键的是……他不要面子的么?!
  他是小气,她为甚要说出来?!
  陆盛景沉着脸,并没有给沈姝宁答案,直接拦腰将人抱起。
  “你、你要做什么?!”沈姝宁担心他突然兽性大发,她今日壮胆询问陆长云的情况,也是想结束这种夫妻之间的猜忌,她为何就不能将陆长云视作兄长!
  陆盛景把人抱到了榻上,倒也没真的对她而言,轻易将她翻了一个身体。
  就在沈姝宁揣测他的用意之时,后臀突然传来痛感。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内殿响起,众宫婢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沈姝宁吃痛,“你!你太过分了!”
  陆盛景舔了舔牙,几乎是在威胁,“朕过分?朕要是过分,你与陆长云谁也活不到现在!”
  沈姝宁,“……”
  这人简直太不讲理了!
  她没有藏着掖着,无非是正经与他商议,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他非但不理解,却总是误解她。
  “暴君!你就是暴君!”
  沈姝宁也来了脾气,她再不是当初的小白兔了。
  陆盛景呵笑了一声。
  在她眼里,他恐怕始终都是暴君吧。
  若非是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他定会再次给她用上迷迭香,他倒要听听,这妖精还有那些事是瞒着他的!
  “知道朕是暴君,你就给朕乖乖的!”
  陆盛景担心她挣扎的太过激烈,万一伤了胎气就糟了,只能摁着她,将他摁在榻上,随即也拖了鞋袜.上.床。
  沈姝宁被气哭了。
  她背对着陆盛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无论怎么解释,陆盛景都笃定了她对陆长云有了超乎兄妹的情义。
  这一夜,沈姝宁被陆盛景困在怀里,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只觉得身处滚烫之中,好不容易睁开眼,却突然对上了陆长云清俊的脸。
  他眼底纯澈,干净清透。
  不带有任何杂.欲。
  沈姝宁在梦中受了惊吓,“大哥!”
  她猛然惊醒,就发现自己还在榻上,且还困在陆盛景怀里。
  沈姝宁一动也不敢动作。
  她竟然……梦见了陆长云。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可天地可鉴,她当真没有起任何歪心思……
  内殿烛火熹微,幸好已是后半夜,耳畔是陆盛景清浅的呼吸,他此刻应该是睡着的。
  她方才理应没有叫出声吧……?
  沈姝宁战战兢兢,倒不是心虚作祟,她真是怕了陆盛景的小家子气。
  若是让他知晓自己梦见了陆长云,那这人还如何得了?!
  又过去许久,沈姝宁又逐渐了困意,她闭眼沉睡下去之时,殊不知,身后的男人,他眼神微暗,正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幔帐里侧的人影……
  ***
  翌日不上早朝。
  沈姝宁醒来时,并未见到陆盛景。
  只要不上朝的日子,他都会陪着她用早膳,今日却是个意外。
  沈姝宁难免纳闷,香芝如今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因着跟在沈姝宁身边好些时日了,胆子也大,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今日二王爷来了宫里,他与曹将军因为孩子姓氏之事闹了罅隙,还被曹将军揍了呢,眼下正在皇上跟前告状。”
  沈姝宁,“……”
  ***
  前殿,陆盛景脸色阴沉,眼底有些暗青,细一看瞳孔之中还布着血丝,仿佛是一宿未睡。
  他坐在龙椅上,姿势威严,一脸的不苟言笑。
  陆承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巨大委屈之中,并没有意识到新帝的沉郁。
  “皇兄,你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那妇人她……她丧心病狂,打了我的脸不说,还非要让孩子姓曹!”陆承方夫妇二人近日很闲,于是就提前给未出生的孩子取名。
  谁知,两人在姓氏上面闹得不可开交。
  陆承方原以为,白明珠消失之后,他就能够翻身重新做人,可谁知曹艳武功太高,又不服软,摁着他就暴打。
  还专门盯着脸打。
  “皇兄啊,现在的女子就是太欠收拾了!”陆承方嚷嚷。
  他自己打不过曹艳,就想找个人替出头。
  不找自家人,还能找谁呢?
  陆盛景被他吵得头疼,“既是如此,那你二人不如和离。”
  “和离”二字一出,陆承方立刻闭上了嘴。
  当场就安静了下来,扭扭捏捏,又犹犹豫豫,“那……那不太好吧,皇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陆盛景懒得理他,一挥手让他自行退下。
  陆承方也不敢逗留了,这万一皇兄下了和离圣旨该如何是好?看来,他日后万不能随随便便就向皇兄诉苦!
  陆盛景胸口压抑。
  昨夜,那妖精梦里都在想着陆长云……
  他才是她孩子的父亲啊!
  没错,如今的女子是要翻天了,是该好好教训教训。
  立侍递了折子过来,陆盛景一手挥开,起身大步往后宫走去。
  他步子带风,俊脸尽染煞气,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而就在踏入内殿那一瞬,陆盛景握紧的拳头不知不觉就松开了。
  他想要训斥出口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沈姝宁朝着他望了过来,陆盛景一僵,强颜欢笑的勾了勾唇,不然他还能如何呢?总不能放下一切尊严,求着她不要记挂着别的男人!
  陆盛景对昨夜的梦话只字不提,走上前搂住美人,低头在她眉心亲了亲,又去抚摸他的孩子,“小东西今日可让你受累了?”
  沈姝宁昨日才比他打了屁股,眼下又见他这般温柔,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夜,他的确没听见自己的梦话呢。
  ***
  (女尊番外)
  魏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一幕,是雪色纱帐,笔端幽香缭绕,随机就是一张倾城国色的脸。
  珠珠与以往有些不同。
  但他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
  “昌哥,你醒了?”白明珠温柔一问,亲自从男婢手中端过参汤,亲手喂了魏昌饮下。
  魏昌打量四周,脑中记忆很快涌了上来,他甚是纳闷,“珠珠,我们这是在哪里?逃出京城了?”
  他又打量了屋内的男婢几眼,见这几人眉清目秀,十来岁的光景,恰是少年风华绝代时,不免有些不悦。
  白明珠扑哧一笑,“昌哥,咱们岂止是离开了京城。”
  魏昌更疑惑了。
  白明珠没有瞒着他,能够回到这个世界,是她最好的归宿。她虽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数十年,但这边的世界才过去几日,对她而言没甚改变。
  “这里是女昌国,是我的地盘。”白明珠言简意赅。
  魏昌懵了,又见屋内男婢一个个卑躬屈膝,再看白明珠身上的锦衣华服,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抓住了白明珠的手,“珠珠,你、你不会不要我吧?!”
  这可真是刺激了。
  他被一阵雷劈到了女尊男卑的世界。
  讲道理,换做是曾经,白明珠不会多看魏昌一眼。
  但在那个世界经历那样多,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只有她。
  以貌取人,固然正常。但她不是寻常女子,她知道真心更是难得。
  “昌哥……”
  白明珠正要给他吃下定心丸,这时门外有几名男子结伴而来。
  魏昌顺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三位衣袂翩然的美男子,朝着这边走来,他只觉得不太妙。
  这三位美男子都是白明珠的.侍.妾,,三人听说国师带回来一位男子,还亲自细心照料,便迫不及待过来探个究竟。
  待三人靠近,看清魏昌的面容时,纷纷松了口气,甚至眼神之中还带着些许的鄙夷之色。
  魏昌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抓着白明珠的手,在强行隐忍。
  白明珠何许人也,怎会容忍任何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祟?!
  “国师大人,这位看着年纪不小了,咱们兄弟几人该喊一声大哥么?”其中一位男.妾问道。
  白明珠红艳的唇一勾,“不,你们不喊大哥,从今日起,他就是国师府的男主人,是你们的主父!”
  “什么?!大人!为何……为何会是这样一个粗鲁男子?!”一面容白净的男.妾忍不住低泣。
  魏昌有点不太好意思。
  主父……
  这称呼很新奇。
  他知道,这是珠珠给他的特权,他半点不想谦虚,“珠珠,我一定能做好你的贤内助。”
  白明珠对他温柔一笑,又对三名男.妾.道:“从今日起,你们三人轮流伺.候.昌哥,谁要是不服,就给我滚出府去!”
  众人,“……”
  国师大人消失了几天,口味就彻底变了啊,现在偏好粗狂的汉子了么?!
  ***
  次日,国师娶男妻,并且这位男妻还是个粗野汉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女帝还是个稚龄孩童,整个女昌国皆是国师说了算。
  白明珠在这个世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想要拉拢她的人比比皆是。
  故此,自这一日起,女昌国无数权贵费尽心思,专门从各地挑选了数名粗野汉子入京,洗刷干净,换上簇新的衣袍,就往国师府上送。
  魏昌在府中主事,看着这些个粗汉子,胸口憋着一口气,撒也撒不出来。
  不过,他倒是很能忍。一直等到了白明珠从朝中归来,这才将此事一一告诉了她。
  “珠珠,你……还需要其他男.妾.么?”魏昌故作大度。
  白明珠一眼看穿了他。
  她在那个世界经历了好些岁月了,再不像以往那样孤高气傲,“昌哥,其实啊,有你一个就够了。”
  魏昌老脸一红,继续装作心胸宽广,“那些人既然被送入府中,若不暂时手下?”
  白明珠斜睨了他一眼,“昌哥,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我还得再办一次大婚,那些人你若是觉得可用,就留在你身边伺.候.着。”
  魏昌一阵飘飘然。
  而就在三日后,他更加飘了。
  白明珠娶他的同时,还遣散了其他男.妾.,看着美男子们哭哭啼啼的抱着包裹离开,魏昌有种被千娇百宠的错觉。
  大婚之日很快就到了。
  白明珠身为国师,婚礼自是隆重非凡。
  真要是算起来,这已经是白明珠与魏昌的第二次婚礼了。
  入夜之后,洞房中,魏昌红着脸,完全忘记了自己曾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白明珠比他理智的多,两人喝了合卺酒,办正事之前,她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昌哥,我是国师,不能没有子嗣,可惜了宁儿没来这个世界,所以还得让你多操劳几次,咱们务必得生下一个女儿来。”
  是了,女儿才是接班人,没有女儿就是断了香火了。
  魏昌点头,再也忍不住,直接抱着白明珠上了榻。
  半年之后,在魏昌辛勤耕耘之下,白明珠终于怀上了孩子,二人都很是期待,盼星星盼月亮,就想盼出一个女儿。
  直至分娩那日,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响彻大院,女医上前道:“生了!生了!是个女公子啊!”
  魏昌顿时松了口气。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但已经耳濡目染了许多东西。
  生不出女儿的男子,是抬不起头来的。
  终于……他可以扬眉吐气了!
  他也是个有女儿的人了!
  (女尊世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