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初夏之夜燥热难耐, 苏璃近日总是睡得不安稳,身上的薄被裹得她难以透气, 迷迷糊糊间, 听见身旁低低的哼唧声音。
  她侧头看去,昏暗烛火下,男人的眉头紧紧皱起, 似乎在忍耐什么。
  她伸手过去帮他揉按额头, 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眼底十分清明, 想必早就已经醒了。
  “又疼了吗?”
  “嗯, 为何还不睡?”
  “太热, 睡不着。”苏璃坐起身来, 伸直双腿靠在床头, 引着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方便她帮他揉捏额头。
  韩湘君顺着躺过去,之后闭上眼睛。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听故事,曾经在兄长的床榻上歇过一次午觉, 兄长拿着书卷念给我听, 听着听着, 便睡着了。却不知为何, 那故事记得格外清晰, 哪怕只听过一次, 也能在多年后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那你跟别人说过吗?”
  他摇头, “没有。”
  “为什么?”
  他紧抿着唇没说话,苏璃也明白了,估计是不敢提起说故事的人。
  “我记得那天午时的风也是这般燥热, 但兄长的床榻却格外舒适, 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我从小本就不爱吃药,但因为兄长,却觉得药味是这个世间最好闻的气味之一。”
  “看来你很喜欢他。”
  “嗯。”
  那为什么又杀了他?苏璃很想问,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韩湘君自顾自又说道:“那是我十二岁之前为数不多的与兄长的记忆。”
  “为数不多?”
  “王皇后并不喜我靠近他,但凡发现我们在一处,她总是会斥责我。之后,我也便淡了与兄长的往来。”他唇角勾起浅浅笑意,“但尽管如此,兄长却仍是暗地里让人将好东西送给我。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玩的东西,有时候是奇闻异事的书籍。”
  “他对你很好。”
  闻言,韩湘君艰难的动了动喉结,“是,他对我很好,是这个世界上唯二对我好的人。”
  “唯一是谁?”
  “是你。”
  苏璃的心怦然一动。
  床榻内,高高的帷幔透过昏暗的光线,照在男人俊朗的脸上,他眉目平静,嘴角浅笑。
  “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遇上对我好的人,没想到老天待我不薄,有你和儿子在,我总算不是孤家寡人了。”
  他缓缓睁开眼,拉起她的手放在额边,示意她继续,“苏璃。”
  “嗯?”
  “你可知当我第一次在军营中见到你时,是个什么心情?”
  苏璃没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时在榻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扑在塌边哭得伤心,满脸泪痕十分关心我的模样,让我心里有一丝动容。当时便想,这女子虽几分妖冶,可总归是对我好的。”
  “可你后来不是也没信我吗?还让人去查了我的底细。”
  “你如何知道?”
  “......秦忠都跟彩云说了,你当时对我做的总总事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韩湘君咬牙暗骂,秦忠那个狗东西,为讨好个女人就背叛他。
  “你可不能怪他,是我让彩云去套话的。”
  “你套这个话做什么?”
  “记仇,想着以后一笔一笔的算账。”
  韩湘君笑了,问道:“那你想如何与我算?”
  “这个不能告诉你,与你说了,你岂不是有对策了,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韩湘君拂开她的手起身,“也别到时候了,就现在吧,反正你也睡不着,新账旧账干脆一起算得了。”
  说着就将她摁在榻上脱了个干干净净,气得苏璃大骂他无耻之徒。
  帝后两人大半夜的闹起来,没羞没臊的,倒惹得殿外的宫人们脸红不已。
  ......
  次日。
  苏璃抱着团子在廊下投喂他的小狗。小奶狗如今长大了许多,团子已经抱不动它了,但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花花。”原由是,团子之前看见小狗在草铺里打滚,树上被风吹落的花洒在它身上,团子指着它大喊“花花花花”,于是后来众人都开始喊这个名字。
  花花吃得有点多,肚子圆滚滚的,吃完还舔了舔团子的小胖手,奶娘赶紧捉过去,用巾帕给擦干净。
  苏璃见她紧张的模样,说道:“倒是无妨,让他多与小狗狗玩闹无碍,只是注意别吃手就行。”
  “娘娘,奴婢以前在老家时,见过狗咬人的,虽是玩闹可马虎不得。”
  苏璃瞥了眼还在地上打滚的花花,“狗最是忠诚的动物,也是人类的好友,若是主人待它好,它断不会咬人的。”
  “娘娘说的是,奴婢见过的那只狗脏兮兮的,以前是个秀才养的,后来秀才考中举人搬走了,倒是看不起那看家的土狗来,便撂着没管。后来村里有人想捉了它去吃狗肉,那狗都瘦骨嶙峋的,身上都没二两肉呢,可怜见的,被人一棒子敲瘸了腿,后来就变得凶悍了,逮着人就咬。”
  苏璃没什么心思与她说话,她看着廊下的芍药,想着心事。昨晚上韩湘君的头疼令她担忧,如今他的头疼之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她也知道他将秦忠派了出去到处寻名医,可能否寻到,是否有把握,接下来他又该如何应对,她一个字都不敢问。
  怕他也说不出答案。
  如今朝中暗流汹涌,内外忧患,他忍着头疾还要分神处理这些事,所承受的压力却从未对她倾诉过,反而安慰她莫要担忧。
  但怎能不担忧呢?只是不能表现出来罢了。她作为后宫之主,遇事要稳重,下人们都看着呢,但凡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人大做文章,她连一丁点忧虑都不敢写在脸上。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为他能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
  想着想着,远远的见兰英从角门处进来。
  “娘娘,六公主的嫁妆单子,奴婢已经清点过,您看看。”她将一个匣子呈过来,里头堆放着厚厚一叠嫁妆册子。
  “你清点过,我就不看了。嫁衣试过了?可还合身?”
  随同来的尚衣局刘掌司笑着说道:“娘娘上次跟六公主说瘦了穿嫁衣不好看,六公主这段日子可劲的吃,倒反而吃圆润了些,适才试衣裳是觉得腰有些紧了,懊恼不已呢,说是午饭不吃了,得减些肉。”
  苏璃也笑,“下个月初便要出嫁了,她估计也紧张。这些事辛苦你们了,等过了这阵子你们也好好歇一歇吧。”
  “瞧娘娘说的,比起往回先帝在位时,要伺候各样主子,奴婢们忙都忙不过来,如今宫里各项事都宽松,哪里会累?还巴不得能有些事做呢,免得奴婢这把老骨头都得朽了。”
  阖宫上下,也就景阳宫这么个主子,刘掌司当初慧眼,如今她成了苏璃面前得意的红人,不仅日子轻松畅快,还有不少人过来巴结着她呢,这份脸面全仰仗于苏璃,因此对于为她做事更是处处妥帖。
  苏璃有这么个经验老道的助手,也很是满意,比起兰英的中规中矩,有这么个心腹在,办事更让她放心些。
  ......
  次日上午,六公主韩湘婉来了景阳宫,她脸颊红扑扑的,苏璃新奇不已。
  “遇着什么事?怎么脸红了?”
  六公主请完安自顾坐到榻上,抱起团子逗弄,掩饰半晌,才又支支吾吾的问道:“嫂嫂,是不是每个女子出嫁都得知道......那种事?”
  苏璃正在分捡药材,随后问道:“哪种事?”之后会意过来问的是什么之后,朝她看去,“哦,你是说房中......”
  六公主脸上瞬间爆红,飞快过来捂住她的嘴,“嫂嫂——”,捂完了才发现自己失态,赶紧认错,“嫂嫂,我一时情急冒犯了。”
  苏璃倒是不在意这个,她盯着她红得像虾子似的小脸,好整以暇的打量许久,“怎么,嬷嬷给你说的?”
  六公主点头,“昨晚上嬷嬷悄悄给了我几本画册,哎呀,羞死人了。”
  苏璃哈哈哈大笑起来,在六公主羞愤欲死的眼神里努力压制,最后抿着笑意说的:“你这就开始羞了,我看你到时候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你现在过来恐怕也是为这事来的吧?想问什么,你只管问,嫂嫂经验丰富,定能为你解忧。”
  六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嫂嫂是个豪放之人,却没想到这般豪放。她又臊又急又好奇,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嫂嫂,听说那种事很疼,真的疼吗?”
  “这个啊,要看个人的情况,我不觉得疼。如果疼了,肯定是方法不对,你得告诉他,可不能傻忍着。”
  “这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你不说疼的可不就是你自己?再说了,”她凑过去低声说道:“房事是快乐的事,有什么问题说出来,男人在这方面最是粗鲁蛮横,你可不能让自己吃亏。”
  六公主想起那个谪仙般温柔的人,真难以想象这种事他会粗鲁,她觉得他做什么都是温柔的,才不会是嫂嫂说的那样。
  “怎么样?紧张吗?”
  六公主点头,“嗯,有时候晚上都睡不着了。又紧张又......”期盼。
  苏璃当然知道,从她的眼神里便可以看出少女的纯净的心思。她摸了摸六公主的头,第一次拿她当孩子般,轻柔嘱咐,“嫁人后会遇到各种未知的事,也许有些事并不会如我们想象那般美好。但不要过多在意,也不要委屈自己,以后多进宫看嫂嫂,有事也可找嫂嫂给你做主,嗯?”
  “知道的,嫂嫂和皇帝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罗青慌慌张张的进殿来。
  “罗公公,出了什么事?”
  罗青跪下,神情急切,“皇后娘娘,皇上下朝之后昏倒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闻言,苏璃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