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终于闲下来了, 陛下给了我两个月的假,”穆云起对温知意道, “正好陪你出京散散心, 想去哪里?”
  后者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欣喜:“我大概不能和你一起去了,你自己玩得开心。”
  “怎么?”穆云起怔了怔。
  “我答应了陛下,给他卖命, 至少一年, ”温知意叹气,“过几日就要走马上任了。”
  “什么时候的事?”穆云起反应过来, “是因为贤妃娘娘?”
  “是啊,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请求陛下流放戚静流, 而不是一杯毒酒送她上路的。”
  穆云起挑眉, 显然为她的胆量有些吃惊:“你和陛下谈条件?”
  “每个人都可以谈条件, ”温知意耸耸肩, “我觉得,这样总比我什么都不肯提供,只会哭着让陛下手下留情, 更能让他老人家接受一些。”
  “陛下就这样同意了?”
  温知意抖了抖:“你不会想知道我们讨价还价的过程的, 我只能说, 陛下如果去做商人, 那肯定是最成功的那一种。”
  “……”
  “要不是陛下本就对戚静流有两分不舍, 我根本没把握说服他。”
  “所以, 你就把你自己抵押进去了, ”穆云起无奈地看着她,“有没有把我一起抵押进去?”
  “没有。”
  “我不会介意的,其实我宁愿你抵押的是我, 反正我本就要为帝王效命。”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 但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我这么做了你不会怪我,也不代表我有替你做决定的权利。”
  穆云起笑了笑:“新职位是什么?要每日上朝吗?”
  “要,”温知意露出痛苦的神色,“每天起那么早,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穆云起神色郑重了些:“那你就是大楚立朝以来,第一个需要上朝的女官,会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你,你准备好面对这份压力了吗?”
  “压力也不是第一次了,”温知意挑眉,“至少这一次,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也不会导致成千上万士兵或百姓的死亡。所以,说起来,还是比我独自守栎城那段时间轻松些。”
  穆云起把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我去向陛下销假,陪你一起上朝。”
  “别,”温知意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忙了这么久,这是你应得的假期,别因为我毁掉它。”
  “好,”穆云起想了想,“那我正好趁这段时间再温习一下,待明年考个会试试上一试。”
  温知意沉默地拍拍他的肩,在他疑惑地注视她时,才开口叹道:“假期用来温习书本,怪不得穆将军您能成为人中之杰。”
  穆云起失笑:“若是你,你会做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温知意侧着头想了想,随口给他举了几个例子,“吃喝玩乐,斗鸡走狗,逛逛青楼,出入赌馆,马球蹴鞠,或是游历五湖四海,与人江湖论剑。”
  京城纨绔子弟玩的那些你是一样不落啊,穆云起心下吐槽,不过转瞬又对她后半句“游历五湖四海,与人江湖论剑”悠然神往。
  那是他自少年时代起,就向往过的那种生活。
  “等有机会,我们一起去游历天下。”他拉住温知意的手。
  温知意却摇摇头:“穆将军,想做什么就去做,千万别等‘有机会’再说,现在这两个月的假期就是你的机会。”
  “可是那意味着两个月不能见你。”
  “两个月而已,”温知意笑了笑,“你不至于思念成疾,我也不至于红杏出墙。”
  “……”
  穆云起思考了半日,最终选择了独身一人出京游历,他们两个都是独立的人格,就算相爱,也的确没必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他的行囊很简单,出行前,他抱了抱温知意:“你不知道那些言官的嘴能有多毒,千万别被他们气到。”
  “别担心,”温知意就着被拥抱的姿势拍拍他的背,“他们打不过我。”
  “……你不能在御前动手。”穆云起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一下。
  温知意笑了起来:“好了,穆将军,快出发吧,等两个月后你回京,见到的就是一个成熟的朝廷官员了。”
  穆云起低头给了她一个吻,然后转身上马,在马上俯视她:“两个月后见。”
  温知意神色温柔:“两个月后见。”
  京城里的人,听说穆云起独身去游历,把温知意一个人扔在京城,都挺不能理解,纷纷猜测是不是两个人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温知意也挺不能理解他们,面对一位夫人的试探,她反问:“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哪里正常?这又不是公干,他为什么不带你一起去?”
  “因为我有事要待在京城。”这位夫人算是温知意的长辈,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那就不要让他去啊,你不跟着,不怕他趁机偷腥吗?”
  “穆云起不会。”
  “男人哪个不会?”夫人轻嗤一声,“别到两个月后他带个小妾回来。”
  温知意笑出声,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外人确实不能理解他们两人的感情,这种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关系,确实不是一个小妾能破坏的。
  就算某一天他们真的不再爱对方了,那也一定是他们自己的原因,而绝不会是因为有人插足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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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天,天还未彻底亮起来,温知意便起身了。
  她再次痛苦地感叹了一遍,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同时心下对那些兢兢业业在朝中任职多年的文武百官们致以了崇高的敬意。
  一年,她对自己重复了一遍,一年之期到,立刻辞官。
  闻到早膳的香气时,她才觉得好了些。
  用过丰盛的早膳,丫鬟来服侍她穿衣。
  温知意身上,穿的是从二品的官袍,武官制式。
  “我看起来还挺英武的。”她对着铜镜照了照。
  “郡主英武非凡。”大丫鬟无愁看起来也不习惯早起,此时随口应付了一句,并没有对她的外表深入展开夸奖,让温知意不甚满意。
  不过看着无愁无精打采的模样,温知意也没忍心难为她,让她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对自己吟诵几百字的溢美之词。
  一路进了宫门,到了勤政殿。
  陛下还未至,文武百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也有人闭着眼睛似在补眠。
  看到温知意进门,众人聊天的声音渐渐平息,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看向她。
  温知意气定神闲,施了一礼:“见过诸位大人。”
  有人下意识回礼,有人仍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解她为何在此,还穿着武官服饰。
  温首辅对她点了点头。
  随着御前太监的一声“陛下驾到”,众人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整肃容色,迎接圣驾。
  帝王迈步进了勤政殿,令众官员平身后,先把视线投到了温知意身上:“荣华来了?”
  “见过陛下。”
  “和诸位爱卿见过礼了?”
  “是。”
  “很好,诸位爱卿,这位是新上任的奉国将军,掌京城防务,以后就要每日与你们共同上朝了。”
  温知意出列,面向众臣,再次行了一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挑剔的、审视的、猜疑的……
  朝堂之上,就是大楚朝的权力中心。此处站着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以某种方式,影响着大楚朝未来的走向。
  换了别人,被他们这么盯着,怕是早吓得两股战战。
  但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温知意实在经历过太多了,此时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她拿出了在战场上历练出的气势,沉稳又锋利,让那些正用高高在上的眼光评判着她的人们莫名感觉气势上矮了一截。
  面对着大楚朝最有权势的一批人的逼视下,她仍然神态自若、面不改色,有人心下忍不住赞了一句,温家这位小郡主身上,确实有大将之风。
  但仍有人出列试图劝阻:“陛下……”
  帝王摆了摆手阻止他:“朕意已决,不必多说。开始议事吧。”
  虽然无人再当面说些什么,但温知意猜测,下朝后,帝王的书案上即将堆满反对的折子。
  温知意的任务并不轻松,负责京城防卫之余,帝王还特地给她指派了些额外的活计,比如去京郊大营帮忙训练弓手。一副要对她物尽其用的模样。
  上朝期间,大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温知意凭借武人的优秀直觉,察觉文武百官们向自己的方向看了不计其数次。
  下了朝,和几位主动来攀谈的大人聊了几句,温知意径直出了宫。
  她不耐烦坐在书房里等人汇报情况,便亲自带人上街巡察。
  下属似乎是想告诉她没有哪个从二品大员会亲自上街巡察,但在她清澈无辜的眼神里,最终选择了屈服。
  京城绝大部分地区治安很好,至少温知意溜达了一上午,也没遇到什么流血冲突事件,连小偷小摸都没有,这让她欣慰的同时深感寂寞。
  直感叹这份工作实在无趣,连打人发泄一下的路径都被堵死了。
  走过繁华的西市,越向南边走,似乎就越是萧条。直到某一条略显破败的街边,下属拦下了她。
  “将军,那一边就不归咱们管了。”
  温知意有些惊讶:“我要管的是整个京城的防卫,而这一片区域显然也在京城城墙之内。”
  “这倒是,只不过百年之前,京城扩建过一次,这一片并未重新划分,仍然属于旁边栗县管辖。”
  “栗县怎么管?”温知意打量了一下地形,“每日派衙役从南门那边进城,绕到这边巡视,然后晚间再趁关城门前离开?这也太麻烦了吧。”
  下属神色间有几分遮掩,温知意顿感头疼:“其实栗县根本没人来巡视对吧?”
  “……”
  “栗县不管,京城也不管,”温知意脸上露出两分惊愕之色,“别告诉我,这么多年,这一片一直没人管。”
  “也不能这么说,”下属解释,“还是有人想管的,不过京城几个衙门,也没弄清到底该谁来管。有人说该五城兵马司来管,但兵马司的人又说应该巡捕营来管。”
  “你们怎么做到的?”温知意好奇,“一直推诿责任,结果这一片还没闹出任何大事来。”
  “这一片都是贫民,稍微有点积蓄的百姓,都从这里搬出去了,也闹不出什么大事,”下属解释,“而且有人看着,不让他们把事闹到别的城区,他们也习惯了什么事都在这一片解决,闹不出去的。”
  温知意翻了个白眼,不顾下属的阻拦,迈步进入眼前这条街。
  仿佛有一道分界线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繁华的都城,一边是破败的街景。
  街边堆满垃圾,甚至连小贩都看不到,有人在屋门口做活,有人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
  一路走来,看到的多是老人和孩童,甚少看到壮年人。
  这些人大都衣着破败,脸色麻木,身形伛偻,骨瘦如柴,看到温知意一行人,似乎很是惊讶,但也只是远远地、沉默地盯着他们。
  “若不是亲眼看到,我真是难以相信,京师重地,还有这样的地方。”
  “……”
  “跟我回去,写奏疏上报。”
  “将军,恕小的多言,但属下必须提醒您,上报这里的情况,会得罪很多人,”下属连忙阻拦,“您上任第一日便这般作为,岂不是显得那些衙门的人尸位素餐,不尽职守?”
  温知意冷笑:“他们就是尸位素餐,不尽职守,还用得着我来反衬?”
  下属语重心长:“您若上奏疏,得罪的可不止现任官员,那些在五城兵马司等衙门任过职,如今已经升迁至高位的人,一样会记恨您。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敢上书说明这里的情况?”
  “你说的有道理,”温知意点点头,“但是,你看我,像是怕得罪人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