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杨漾长出一口气道:“赵先生的财运太盛,即便您本身便有财命,只是藉由风水局将其推至更旺,也注定会侵蚀别的气运,像是健康、寿命也是重要的气运之一。且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您的财运也已经开始回落衰败了,如果不再换新的风水局的话,恐怕从破财直至家散,诸事不顺。”
  赵富皓脸色一凝,赵夫人已是嘤咛一声哭了出来,拿着帕巾擦拭眼角渗出的泪珠:“我就知道,怪不得时钱病成那个样子,我早告诉你不要那么贪财,这下好了。”赵富豪的表情转而有些发黑,但还是咬着牙道:“大师您改风水吧,这财运弱也就弱了,只要我家宅平安就好。”
  许湫明对风水之事一窍不通,他乖巧地站在谢虚背后,低声问他:“这个杨天师看起来很有水平啊。”
  谢虚微微摇头。
  没等杨漾再开口,杜氏兄妹两人已经见不得他独占风头,杜华提前说道:“杨道友,你这就没什么意思了,要真是风水出了差错这么简单,那先前接这单子的两个天师怎么会死?”
  “那两位大师是出了意外,说我这屋中有小鬼作祟,要准备些符箓才能为我起法阵,没想第二日在路上出了意外,这……我也十分悲痛啊。”赵富皓急忙解释道。
  却见年纪稍长的李天师默然道:“既是天师,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的生死之灾毫无所觉?”
  “就是因你隐瞒信息,才导致天师折损,这件事天师联盟早已一清二楚。赵先生,要不是你筹码出的高,平日又修桥铺路的做些善事,您以为我们会来这吗?”容貌娇俏的杜丹面含笑意道,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让赵富皓心底有些发寒,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油腻的额头。
  众人都开过口,谢虚也不好再接着坐着喝茶,他的目光落在旋转楼梯上的第二层:“乌云蔽顶,有凶灵在上面,恐怕与令公子有关。”
  又听李天师叹息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句话好似彻底压垮了赵夫人,她泣不成声道:“有鬼,真的有鬼。”
  见她哭的凄惨,众人反倒不好再逼问。还是杜丹出口安慰道:“赵夫人,您若是知道相关的信息便说出来,要不然我们也没法帮你。”
  “就是前些时日,我家时钱谈了个女朋友。他给那个女的花了不少钱,什么限量包、珠宝、购物卡都给了那个女人。你知道,他们年轻人把持不住,就滚上了床,结果那个女人事后向他要几千万,要不然就告时钱强奸……时钱怎么忍得住,和她吵了一架,又在网上发了些东西,回去那个女的就自杀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时钱就病了,公司也被爆出负面新闻……”
  “……”
  “所以是你们儿子是个强奸犯,之后还污蔑受害人,导致受害人自杀,变成怨灵缠身?”杜丹简直是愤怒地挑了挑眉头,质问道。如果只是简单的讹诈失败,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可能选择自杀,更无谈怨气大到变成怨灵。而赵夫人既然认为这件事就是诱因,显然还隐瞒了什么没说。
  赵夫人仍然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哭诉道:“她是自杀的,和时钱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人死了,就可以占些理吗?”
  “好了,”赵富皓打断了赵夫人的话,杜丹原还以为赵先生明事理一些,只见赵富皓又道,“我们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我儿子怎么可能去做强奸犯?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人玩不到。”
  杜丹被气得双目发黑,直接想和他们吵起来,却被兄长按捺住了。
  这时谢虚起身道:“先上去看看吧。”
  少年神情平静,两只修长白净的手间夹了一张符箓。
  第62章 圈养恶鬼的天师九
  杜丹原本满腹的怨忿还要争论,但是听见谢虚如此说,倒是都隐忍下去了,跟着众人上了二层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掩着光,赵夫人介绍赵时钱就住在这里——那看上去实在不像主卧,连客房都算不上,赵家也算巨富之家,让唯一的儿子住这种房间有些奇怪。
  杨漾一眼望过去,便发现了不对劲处,房门与墙角相折的地方,竟然贴满了鲜红的符咒,那分明是用来镇压大煞的贴法。哪怕他侧重于风水之道,却也知晓以这种压煞符镇压,定然是封印着极凶险的东西,看来如同那年轻面生的少年所说,赵家果然是招了恶鬼。
  只怕这赵氏夫妻还有事藏着未说,杨漾心中凛然。
  李天师既是崆峒派系传人,当然也有些特殊的本事,他以指结印抹过眼前,顿时面前景色变换,门边悬挂的黄符上缭绕着点点黑气,灵气颓败。尤为触目惊心的还属门框间,好似有什么污秽阴物要挤出来一般。却见那许小友伸出手来,直接去碰触那门柄,李天师心中一惊。
  “许小友不可!”
  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却只是握上门把,轻轻一拧便打开一条缝隙,黑气如同遇见天敌一般飞快破碎散净,快得让李天师以为方才看到的都是错觉。
  “怎么了?”少年微偏过头来,一双黑沉的眼睛如同温润墨玉。李天师见着他镇静的神情,心中突然生出些难言惊骇来,感觉自己对这位小友的印象还要改观:“不……进去吧。”
  一行天师进了屋内,赵氏夫妻远远赘在后头。
  房间宽敞而黑暗,窗户分明紧闭着,可打开门时却有一阵阴风吹拂而过,冻得人微微跺脚。
  里面的摆件简陋的可怜,靠着墙壁边缘的大床上盖着厚厚两层被褥,赵家的大少爷赵时钱正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像是一具冰冷尸首般。
  许湫明先飞过去,绕着这人看了两眼,皱着眉道:“他这样子,比活尸好不了多少。”
  杜华先是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不解道:“不管是人病着还是撞邪……怎么将窗帘都封着?”少有邪祟在白天作乱,便是因日曦光属火行正气,驱邪避恶;而将窗门封得严密,也不像是照料病人的做法。
  谢虚已经跟着许湫明向前走,听到杜华的话,黑沉的眼睫垂下:“恐怕是见不得光。”
  赵富皓的面色一凝,还未来得及反驳,便见谢虚走至那张绵软大床前,将那两层极其厚重的被褥掀开来。
  几乎是瞬间,难以言喻的恶臭蔓延出来。
  赵时钱大腹便便地平躺在那里,手脚处被桃木刺固定着,腹部胀的滚圆,肚皮被撑成薄薄的一层,几乎能看见那内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拱动。
  恶臭味熏得房内的天师几乎要吐出来,许湫明跟在谢虚身边,虽然没有嗅觉,但正是因为他身为魂体,才对赵时钱肚子里的东西尤其敏感。
  谢虚仔细盯着赵时钱愈加颓败的神色,将收缚在背后的桃木剑抽了出来,正刺入赵时钱的口舌中。漆制的乌黑的桃木剑在男人喉咙中搅动了一下,几乎能看见暗红腥臭的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来。
  赵夫人看得呆傻了,尖泣一声,就想扑上去拦住谢虚的动作。
  却见谢虚咬破中指,以指间血在桃木柄上画下玄学阵法,右手微一翻动,便将木剑从赵时钱口中抽出,剑端上还带出了什么阴物,一下甩落在地面上。
  那东西原本看着是血淋淋的肉,但仔细瞧去,却发现那是初具人形的一团物什,像是婴儿一般佝偻着身体。待众人看清之后,空气都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赵富皓脸色惨白,僵持了好一刻才问道:“大师,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天师微微叹息,“是夭折的婴儿形成的怨灵鬼婴,会寄居在仇恨之人的身体里。”
  他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追问道:“那个自杀的女孩子,难道死时还带着孩子?”
  正是这时,阴风更盛。紧闭的窗口被撞破,卷进房间里,发出似在洞穴中碰撞的凄厉风声。窗外的几棵参天古树将阳光遮得严实,因此昏暗的房内竟没亮上一分。
  众人都道,恐怕是李老说对了,才激怒了那恶灵。
  却只见那用桃木剑挑出鬼婴的少年道:“不是。”
  他眉睫微敛,因正好处在风口处,黑发被吹乱了些许,那张侧脸却在这一瞬间显得尤其的姣好。谢虚的桃木剑从赵时钱的喉咙直划到他的腹部,在桃木剑尖的抵触下,那滚圆的腹部好似往下消了一些。谢虚似笑非笑道:“这里面,全是那怨灵鬼婴。”
  一声急促的啜泣打破了僵持的氛围,赵夫人双目含泪地望向谢虚,像是将全部的期盼都交给了这个看上去比自己独子还要年轻的少年:“大师、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时钱啊!”
  许湫明皱着眉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的肚子,厌恶道:“真是个人渣。”
  “比起这个,”谢虚道,“赵夫人,你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这么多的鬼婴从何而来么?”
  赵夫人却只是哭,像一个万分担忧自己骨肉的慈母一般。赵富皓从刚开始便是心神不属,他按住了身旁哭泣的夫人,安慰道:“你别听他们胡说,我看这一老一少是江湖骗子,根本没有什么恶鬼,也没有什么怨灵,时钱不过是病了。”
  他变卦翻脸的太快,李天师还从未经历过被说成是江湖骗子的经历,面色微一沉:“你……”
  赵富皓已经拿出传呼机让保安上来,面对谢虚和李天师也没有先前和善的模样,语含威胁地道:“还请两位尽快离开,赵某还能给你们补个车马费,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可就不客气了。”
  李天师的白须子都被气得震颤,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便拖着步伐向外走。剩余的杜氏兄妹、杨天师,也琢磨出了是个什么意味,纷纷请辞。
  赵富皓对待杜丹、杜华两人倒是还是不假辞色的模样,面对杨漾却依旧拘谨尊敬。他更是主动迎了上去,拦住杨漾道:“杨天师,大师!我虽然不信恶鬼缠身的无稽之谈,倒还确信这是风水所致,能否请您给我改个风水局势?”
  杨漾与他面面相觑,实在弄不清他儿子都成那个鬼样子了,怎么这赵先生还一心钻研在风水上面。杨漾虽然有些天师的傲气,但到底脑子还清醒,不敢托大,拱手道:“还请赵先生另请高明吧。”
  正逢这时,李老原本都已踏出了房门,却见他身形突然僵住,肩膀微颤,微显佝偻的背影都伸展直了。他像是精神振奋,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迅疾速度跑了回来。李天师一抬头,当真是面色惨白,面对目光诧异的众人,他嘶哑着声音道:“外、外面,有鬼成潮!”
  窗户外的光线已经彻底黯下来了,一股奇怪的腥气流窜过来。李天师身后露出的缝隙间,隐约可以看见攀爬上来,涌动的人形。
  俱是些五官扭曲,身上血肉黏稠成一片、满身脓包流淌的恶鬼。它们粗略一看或是腿部萎缩、或是双手扭曲,皆是拼凑而成、勉为其难的躯体形状。
  许湫明飞出去看的十分恶心,心道这才是恶鬼的真正形态啊——哪里像谢虚,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异类。
  他扭头直直盯着谢虚洗眼睛,虽然黑发恶鬼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但是配着那副神态,再加上许湫明的脑补,倒是能将谢虚的魂体形象在脑海中勾勒个完全。
  许湫明想着想着,忽觉鼻间一热,还好魂体不会流鼻血,要不然这丑也出的尴尬,面对一群形态狰狞的恶鬼流什么鼻血……
  谢虚被许湫明盯得久,也有些预感。他的目光从那翻涌上来、仿佛是为了营造恐怖氛围而刻意爬得缓慢的恶灵上挪开,看着主角受挑眉道:“害怕?”
  “我和那些恶鬼指不定谁更凶一点,害怕什么。”许湫明矢口否认道。说完看着黑发少年微微颔首,不再关注自己,又觉得有些后悔,好似是自己错过了什么般。
  那些恶鬼当真是阴气浓郁的普通人也能看见了。
  赵夫人满额是汗地后退一步,赵富皓更是咒骂出声,他们的眼中满是厌恶,却不见那因性命被威胁而产生的恐惧。
  原本直板如尸体陷在床单中的赵家少爷,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速度坐了起来,这个动作压迫到了他鼓胀的腹部,他便借着这个姿态,一口口地往外吐着鬼婴。
  赵时钱嘴巴一时裂得极大,猩红的血液裹挟着那许多只鬼物滚落。偏偏他吐得无声无息,众人都被那鬼潮吸引去了注意力,哪里能发现鬼婴的存在。
  谢虚原是最挨着赵家大少与鬼婴的人,但是他所背负的桃木剑上纹着法阵,又刚刚挑死一只阴物,一时让诸邪忌惮。那些从赵时钱腹中爬出来的鬼婴便一下扑向离得第二近的杜华。
  杜华虽然也是天师,但是终究没有法术臻化到对这些细小鬼物都十分敏感的地步,只在瞬息之间,觉得手臂上一痒,天师袖袍和手臂上的肉都被那三、四只鬼婴啃噬尽了。杜华低头时,与那鬼物两只眼睛对视,鬼婴微张口,空洞洞的“嘴巴”里搅拌着碎肉。
  “!”
  那被噬得干净光溜的白色手骨也给了杜华极大的震撼和刺激,他惊叫出声,甚至想不到要用符箓与玄术,只大力地甩着自己的手臂,惊惧的泪水夺眶而出。
  杜丹听见兄长的惨叫,也是一眼看见了那攀附的鬼物。只满心恐惧了一刻,便咬牙结了驱邪指阵,要将那鬼婴掸开,只是还没付诸实践,便见谢虚按住了她的手,少年人指尖温润的触感传来。
  谢虚在那一刹那,一边制止住了杜丹的举动,一边将桃木剑抽出,劈斩而下。噬人血肉的三四个鬼婴“啪”地甩落在地上,洇染出一大片血迹。他动作不停,将那些鬼婴一下踢进了床底,鞋端未沾染上一点污迹。
  从鬼婴口下解脱后,杜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看着还在从赵时钱口中不断涌出来的鬼婴和背后越聚越多的鬼潮,终于体味到了何为绝望。
  赵氏夫妻看上去更加紧张了,他们不断摸索着胸口的某处,只是这样的动作未被惊骇至极的天师们注意到,倒是谢虚瞥了他们一眼。
  在场五个天师,还不够这些恶鬼一人一口分的。
  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腥骚味。
  黑发少年突然上前一步,以桃木剑在地上刻了一道圆痕。他从兜中随意掏出折得皱巴巴的驱邪咒,在满是阴气的房间中,那符箓闪耀着灼目的金光。
  第63章 圈养恶鬼的天师十
  若是有天师细细观察符咒所绘,便会发现那竟只是张最下品的驱邪符。但却正是因这被团得皱巴的符咒,才拦截出性命最后的红线,将邪祟尽拦在另一端。
  地上一道被深刻划出的剑痕,正源源不断地冒着瑞气。别说恶鬼,便是从赵时钱腹中不断涌出来的鬼婴碰至那道剑痕,都被伤得吱吱直叫,不甘地退避三尺。
  杜华抱着自己被啃噬的干净的左臂,微一按压便觉出掌心中一片滑腻血迹,他抬头望着漫无边际的鬼潮,哪怕谢虚所掏出的符咒散出的金光温暖,却也镇不住他心中的惊骇。杜丹强压住恐惧,擦拭掉后知后觉冒出来的眼泪,想要将杜华从地上拉起来,不住地细声安慰道:“哥、哥,不要怕!那些恶鬼已经被赶跑了!”
  杜华已经是陷入精神恍惚中,他无法不在意自己空荡荡的手臂,悲愤浸满整个心脏。哪怕这世间有可肉白骨的灵药,却也绝轮不上他,杜华这人已成半个废人!
  满头大汗的赵富皓与花容失色的赵夫人紧紧挨在他面前,杜华微一错目便能看见。那一瞬间,心头的怨愤找到了发泄口喷涌而出,他颤巍巍地站起,在杜丹错愕的目光下,独臂的杜华一把将赵夫人推进鬼潮中。赵富皓更是被他一脚狠踢在腰迹,也踉跄地跌了进去。
  哪怕身负重伤,他也到底是天师的体质,要对付两个凡人再容易不过了。
  “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失去一臂,成了废人……” 他阴暗低沉的声调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杜华不可思议地望着摔在鬼潮中,却安然无恙的二人。
  恶鬼们的表情在两人跌入的刹那变的极其扭曲,它们向摔倒的赵夫妻两人扑去,却如同咬到了什么奇怪的屏障,被瞬间弹开。
  杜华脑中嗡了一刻,想到的是莫非这两人是恶鬼所扮?但他在心思转圜间便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天师对世间灵物极其敏感——那夫妻二人身上,分明带了什么保命的宝贝!
  这个念头一生,杜华便像被蛊惑了一般,一步步踏出谢虚桃木剑所刻、符箓所遮的范围。杜丹还在为兄长方才的那一推而震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待回过神来,已经看见杜华一头扎进鬼潮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天师的血肉对这些恶鬼来说是大补之物,顷刻间,杜华便被分而食之,仅吊了一口气在那。
  许湫明漂浮在空中看着那些伸出乌黑指甲,在黑气中挣扎的恶鬼,本就是十分嫌弃。再看见杜华往里扎的操作,也是被震惊地说不出话,目瞪口呆道:“这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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