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会逐渐腐烂,六岁那一年,她的腿第一次坏掉了。”平楚老人说着,明明是在说意见残忍的事,却那样安静,就像在说昨日午后的那杯安神茶一样。
  “你师姐哭着说,师父,我的脚好痛。”平楚老人看向袁芳尘,“后来我为她换了一只男孩子的腿,当时确实是找不到,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为师没有养过女孩,不知一男孩的腿对于女孩来说,是多大的尴尬与侮辱。你师姐忍了如此大的疼痛,又面临着为师给予她的尴尬与窘迫,那段时间,面上虽不显,却私底下偷偷躲在床里边哭。”
  一只男孩子的腿……明月辉想到了那个场景,想到只有六岁的师姐,想到这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所面临的巨大的痛苦与窘迫。
  很难受,明月辉的心开始不自觉地难受起来。
  “后来相处久了,为师从一个大剌剌的男子,开始慢慢学会给她编小辫儿,下山为她买花衣服,一针一线地为她缝制冬衣。”平楚老人的眼神柔和起来。
  平楚老人说着,明月辉的心中也出现了一幅幅图画,主角是一个少年般永不会老去师父与一个小小的女孩。
  师父为女孩梳头发,手法很笨很笨,经常把小女孩揪痛。
  “啊,彩绳断了。”少年般的男人道,“芳尘痛不痛?“
  “不痛,芳尘不痛。”其实小姑娘都痛得飚眼泪了。
  ……
  少年给小女孩展示他为她买的花衣服,女孩一边嫌弃着丑,一边违心地夸赞着好看。
  少年为她学着炖鸡汤、学着做好吃的鲜花饼,学着一针一针缝制冬天的大棉袄……
  这漫长的岁月,不止是平楚老人救起袁芳尘,一遍又一遍为她修补身体的岁月,亦是袁芳尘一点一点改变他,让这个冰冷孤寂的哀牢山,变得脉脉温情的岁月。
  “她的手换过、腿换过、心、肝、脾、肺部,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颗脑袋以外,每一个部分,为师都替她换过。”平楚老人描述着,温情里带了一丝残忍。
  “每隔一段时间,为师就会下山,为她寻找新的躯体。以命换命,若想要为师救一人,那哀求于为师之人,就必须付出身体中的一个部件。”
  “这孩子……”平楚老人叹息,“这孩子总是不忍,不想为师为她造杀孽,不忍别人为她受苦。手脚烂了,总是忍着,忍到最后不能忍的地步……”
  明月辉爬过来,与平楚老人一起照看着袁芳尘。
  可能是她的心比较硬吧,平楚老人的交易在她看来很公平。平楚老人救了一人的命,并不会真的要人家换命,他只是要一个部件而已。
  “明月。”平楚老人低声道。
  “嗯?”明月辉不明所以。
  “把脚给处理了。”平楚老人觑了一眼那双血淋淋的大白脚,“别一个病倒了,另一个又给我添乱。”
  “是是是。”明月辉揪着耳朵叨扰。
  她心底有种暖暖的感觉,师父是关心她的,不比关心师姐来得少。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师姐从小到大的养育与磨合,如今的师父与他叙述里那个冷漠的平楚真的不一样了,至少现在,他是她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
  ……
  平楚老人又下山了,他又要去为袁芳尘寻找新的脸皮、喉咙、身体、四肢。
  明月辉留下来,没日没夜地照顾袁芳尘。
  看着她发病,看着她痛苦、看着她腐烂,明月辉的心就像被挖了一个洞,空荡荡地,瘆得慌。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边深爱的人会遭受这样大的痛楚。明明之前大家都是好好的,明明师姐这般温柔,这般健康。
  “明月,明月……”袁芳尘常常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偶尔清醒的时候,就这般叫着她的名字。
  “师姐,师姐,明月在这里。”明月辉本来在煎药,听到袁芳尘叫她的名字,连滚带爬地奔过去。
  “明月,要是我晕过去了……就用针扎扎我。”师姐的脸已经腐烂完了,一点也不能看了,脸蛋下面的肉是酱红色的,可明月辉还是认为,这是她最最好看的师姐了。
  “我怕我晕过去了,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袁芳尘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混满血丝,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我不能死……死了师父就没人陪了,我不能死的……”
  明月辉握住她的手,“师姐,我叫你,你放心,我叫你。”
  明月辉其实发现了,师姐意识最模糊,陷入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念的都是师父的名字。
  她那时候不懂,以为师姐对师父的感情,就跟她跟师父的感情一样。
  直到多年以后,明月辉才明白,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那样渺小又隐忍的感情,她的师姐只有在平楚老人不在的时候,只有在徘徊于生死边缘之际,才有勇气去宣之于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四年后了,袁家就回来接袁芳尘了……
  狗子这几天没事儿,就偷偷在办公室写啊写——刚刚写到小渣去某个场所,然后自己一只汪发出了嘿嘿嘿的猥琐笑声。
  小渣:现场教学,get√。辉辉,我来了!
  一边走一边脱衣服。
  明月辉:你不再是那个纯洁的小渣了。
  小渣:可我是能满足你的小渣了啊……
  小瞎在暗地里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后宫们,你们的陛下说能满足你们,上啊!
  一群盯瞎子盯得眼睛发亮的后宫:陛下满足皇后娘娘就够了,你来满足我们吧~!
  第59章 袁广涯
  两个月后, 平楚老人乘着星夜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两只活人的腿, 一整块从一个死人身上扒来的皮肤,一块肝脏、一张脸皮以及一个喉咙。
  这些东西,都用特殊的方法保存好, 以求移植到袁芳尘身上的时候,组织还能存活。
  明月辉简直兴奋得往平楚老人身上扑了, “师父, 师父!”
  在她眼里,平楚老人简直是天神下凡, 就这样救下濒死的袁芳尘。
  可是,还没等她扑到平楚老人身上, 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直接给了她一击重锤——
  “明月,这一次,你给你师姐动刀。”平楚老人就像放下金华火腿一样,放下肩上扛着的两条腿,斩钉截铁地对明月辉说。
  明月辉呆立当场,她连兔子的腿儿都移植不好, 怎么可能去移植师姐的腿?
  而且师父这种抗腿儿的方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吧……
  “为师这一次将手给伤了, 是没法给你师姐动刀了,拯救哀牢山饲养员的重任,就交到你身上了。”说完,平楚老人展示了一番他右手粗乱包扎的白棉布。
  明月辉用怀疑的目光觑了那块白棉布大半天,她总觉得这玩意儿是师父进门之前临时包上去的,毕竟专业如他, 不会连最后的结都打不好。
  然而师父的话是不能违逆的,明月辉早已知晓平楚老人虽诙谐风趣,做出的决定却是说一不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只见平楚老人放下了装着肝脏的陶罐子,心平气和地问明月辉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没有就要去关禁闭开始给师姐动刀了。
  “师父,我办不到的,我才学了不到一年啊!”明月辉的脸吓成了猪肝色,她敢保证,肯定比那放在陶罐子里的肝还要肝……
  然而,即便是明月辉多次苦苦哀求,哭着说自己办不到。
  坚持己见的平楚老人依旧没有放过她,他逼着明月辉拿起了切割刀,正对着用了麻沸散昏迷不醒的袁芳尘。
  明月辉是哭着给袁芳尘用刀的,她的手不敢抖,牙齿便一直都在发抖。
  在被平楚老人关了整整一天一夜后,她移植好了袁芳尘身上的最后一个器官,如释重负的明月辉扣了三下门扉,示意平楚老人已经完成后,直直就地晕了过去。
  屋内的灯火明明灭灭,照着堂屋内挂在横梁上的药材,明月辉模模糊糊睁开眼,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是一张三十来岁的面孔,长得颇有些风韵,嘴角左边有一颗痣,神情温柔又熟悉。
  她正在就着灯火绣花,针线纷飞,两朵并蒂莲活灵活现地印在了薄如蝉翼的绢帛上。
  “师姐……”就算容颜改变,沧海桑田,明月辉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袁芳尘。
  她双眼积聚了眼泪,手一撑,起了身,整个人扑到了袁芳尘身上。
  “怎么了啊?”袁芳尘叹了一口气,放下刺绣。
  明月辉贪恋地蹭了蹭袁芳尘的肩膀,安心地闭上眼睛,孩子气地说,“还好,师姐没有走丢,还好……”
  ……
  春去冬来,又过了两载。
  明月辉到哀牢山,已经有四年了。
  她修习武艺、医术、奇门八卦、治国之道与一些奇奇怪怪的生存技能。在平楚老人与袁芳尘毫无保留的言传身教下,她整个人可谓是有着脱胎换骨的转变。
  四年来,她只是偶尔与平楚老人下山采办,无论根基多么牢固,身手多么厉害,从个性来说,本质上还是当初那个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他们三个伴日升,伴月降,与山中野怪为伍,与闲云野鹤为伴。
  明月辉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便有平楚老人关于凤命的预言,在她的私心里,她依旧希望这样隐匿山野的日子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这里有她的亲人,她不愿意离开。
  然而就在第四年的尾巴,那一年的深秋,山下突然聚集了好大一支军队,包围了整座哀牢山。
  一时间飞鸟惊惶,山鹿奔走,整个山间都乱了起来。
  “是那些人?”袁芳尘登上山巅,一眼望去,山下密密麻麻地全是兵。
  她是知道的,当年明月辉被送上山来,是得罪了当今女皇——云帝,她怕这一次,是女皇找到了明月辉所在,想要对她赶尽杀绝。
  “是那些人。”平楚老人在她身旁,遥看那企图登山的人。
  这片深山之所以多年以来了无人烟,是平楚老人在其中设了奇门八卦阵中的死阵——九环阵,这个阵法若无破解之道,一经走近便如深陷九曲连环之中,循环往复,永远无法出阵,终将死于无间轮回之中。
  袁芳尘眉间一跳,这样大的数目,就算九环阵困得住一些人,云帝未必不能用尸山人海铺成路,直取上山,捉拿明月辉。
  “然此次的目标却不是明月。”平楚老人的眼神锐利起来。
  袁芳尘一愣。
  “是你。”
  袁芳尘:“!!!”
  随后袁芳尘才在平楚老人的口中知晓,原是阿父袁广涯的二弟在朝为官,位列宰相。
  袁相清高,朝野之上得罪了云帝,当场将其气得罢朝。
  数日之间,云帝隐忍不发,众人还以为此事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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