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陶士铮低头想了片刻,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你放心,我才不会为了这事烦恼,就是灼灼和熙哥儿恐怕要劳烦你照料一段时间。”还不知道明天升堂情况如何,要是一时审不清楚,恐怕他还得在牢里待着。
  “看你说的。”江若婉嗔道:“灼灼和熙哥儿是我的孩子了,我照料他们理所应当,什么一段时间?我既然是他们的母亲,自然是要照料他们到我死的那天。”
  陶士铮霍然看向江若婉,一双星目亮得吓人,她的意思是,就算他出去了,她也不会同他和离吗?
  江若婉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把陶锦熙提着的大食盒拎过来,打开将里面的饭菜从栏杆缝隙中递过去,“上次来看你太匆忙了,没顾上准备饭菜,你别介意。这是桃花府厨房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父亲尝尝。”陶锦熙帮着端盘子递筷子,“母亲说以后咱们都要住在桃花府的,我住了这几天,觉得饭菜很好,比我在陶府吃的味道好多了。”
  即便关在大牢里,陶士铮也没受到虐待,他的一日三餐虽然简单,也有滋有味,可比起江若婉带来的就差多了。
  前面两次不管是夭夭来探监还是江若婉来让他签合婚文书,都太过匆忙,根本就没有顾上给他送饭菜的事,这次江若婉昨天就决定了来看望陶士铮,特意问了陶锦熙他的口味偏好,又吩咐厨房细心准备。
  松子鸡块,绣球鲈鱼,煨鹿筋……都是陶士铮喜欢的。
  陶士铮听着儿子口口声声说着“父亲母亲”什么的,看看江若婉给他准备的饭菜,心里暖暖涨涨的,好似回到了自己家中,妻子伴在身边,儿女承欢膝下。
  陶士铮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玉箸,笑道:“阿婉这不会是给我送的断头饭吧?”
  阿婉?江若婉一怔,脸颊染上了绯红。
  她抬眸瞪了陶士铮一眼,只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反而因为羞涩显得眼波流转分外多情。
  陶士铮几乎看呆了。
  第52章
  就听江若婉嗔道:“你又在……混说, 什么断头饭, 你不会有事的。”她说着话, 斟了一杯梨花白给他。
  陶士铮接过江若婉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大口,辛辣甘洌的琼浆入喉, 一颗心也变得火辣辣的。
  “阿婉可知道老太太为何如此待我?”陶士铮一边慢慢用着饭菜,一边与江若婉说话。
  “为什么?”江若婉问道:“说实话我真不明白, 同样都是她的儿子, 她也偏心太过了, 就算一般人家喜欢幺儿,我也没见过做事这样绝的。”
  陶士铮看了一旁好奇地望着自己的陶锦熙一眼, 陈年往事他本来打算回家后再跟他们说,可今天已经被除族,早点告诉他们也好,免得儿子女儿太过伤心。
  “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啊?!”江若婉和陶锦熙同时叫了出来。
  陶士铮笑道:“这是陶老太爷去世前亲口告诉我的。我是他在捡来的, 那天他匆忙回家,路过一个小巷时听见了微弱的哭声,发现了襁褓中的我,就将我带回了陶府。”
  “这……”江若婉绝对没有想到老太太偏心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她迟疑着问道:“那你的亲生父母……”
  陶士铮摇摇头, “不知道。包裹我的襁褓中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玉佩、字条……什么都没有, 那襁褓也只是寻常人家常用的蓝布,没有任何特色。陶老太爷捡到我之后, 在那巷子周围留意了好几个月,也没听说有谁家丢了孩子的。”
  江若婉叹了口气,“你这样好,熙哥儿和灼灼也很好,想必你的父母也是良善之人,他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才将你抛下了。”
  “这些不重要,我已经不在乎了。”陶士铮深深看了江若婉一眼,“我有女儿,有儿子,还有……阿婉。”
  江若婉被他看得低下了头去。
  陶士铮望着她乌黑柔软的头发,“明天问案还不知道结果如何,要是一时审不清楚,我恐怕还要在这大牢待一段时间。阿婉不用为了我太费心,反正我一介武夫皮粗肉厚,吃什么住哪间牢房都没有关系,阿婉不要再去拜托别人帮忙。”
  “不是我。并不是我安顿了这一切,明天的升堂问案你也不用担心。”江若婉知道他误会了,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安排这一切的是皇上。”
  “皇上?”陶士铮惊讶地剑眉都挑了起来,“皇上怎么会帮我安排这一切?”
  江若婉凑近栏杆,低声给他解释:“因为皇上与灼灼相识,这事说来话长,等你出来了咱们再细说。皇上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引人注目,所以让此案按照正常流程走完,但是你绝对不会有事。”
  陶士铮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他前脚关进来,女儿后脚就来了,跟着她的是金吾卫指挥使,金吾卫是皇上的亲卫,想必那天就是皇上安排的了。
  他本来对明天的问案不是很有把握,听江若婉说了这话,心里顿时安稳了。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正好,这一次,就把该算的账都算个清楚。
  ……
  次日一早,夭夭就和母亲、弟弟一起到了刑部。
  没多会儿,陶老太太和陶士荣也来了,双方谁也没有理会谁。
  夭夭静静地等着升堂,没想到英王竟然也来了,见萧会廷朝着自己而来,夭夭警惕地退了一步。
  萧会廷看见小姑娘那戒备的眼神,心中发苦,喉咙干涩,他脚步不停,径直从夭夭面前走了过去。
  只是,在他经过的时候,夭夭听见他轻声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夭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是什么意思,升堂鼓就敲了起来。
  这次的案子是刑部尚书亲自审理,左右两个侍郎也来了。
  三人端坐在上首,心中都是一阵庆幸,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天知道这陶士铮是什么来头,不仅皇上派人照应,英王也是倍加关心。陶士铮关在刑部大牢,刑部的三个首脑日夜担心,已经是给了他最好的牢房,甚至怕太吵闹他休息不好,陶士铮的牢房附近都没有任何犯人。就这样,尚书和左右侍郎也担心委屈了他,要不是皇上派的人暗示说不可太离谱,尚书都恨不得让他住进自己的房间。
  现在好了,终于到了升堂的时候,这位惹不起的祖宗终于可以送走了。
  “啪——”惊堂木一拍,刑部尚书喝道:“带嫌犯上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众衙役都觉得自家尚书的声音比平时温柔得多。很快,陶士铮就被带了上了,他镣铐加身,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但衣着干净整洁,人也精神挺拔,夭夭一见,心中顿安。
  先是按例询问案情,问了陶老太太当日情形。
  陶士铮自然否认,并说端木青可以为自己作证。
  夭夭一直没有看到端木青,心中正在忐忑,没想到他却是从大堂侧面的隔间里出来的,看来他早就到了,并且刑部的人还安排他在隔间等着。
  审案的大堂外有很多围观的百姓,端木青一出来,众人一片哗然,实在是他名声太大,多少人想要请他看诊都没有门路。本来众人觉得老太太状告亲生儿子,那定然是儿子犯了大错,母亲又大义灭亲,可现在看到神医为陶士铮作证,众人心中顿时动摇起来。
  端木青站在堂中,不卑不亢地将当日的情形讲了一遍,“我进陶府之时,正是与黄侍郎同时进门,之后我就去了陶士铮的院子,那时他双腿上绑着夹板,根本没办法走动,我亲手给他拆了夹板,一直到我离开,他始终同我在一起。离开之时,还没有出院子,刑部的人就来抓捕陶士铮,说他杀了黄侍郎。”
  众人议论纷纷,一个是陶士铮的母亲,说他杀了人,一个是鼎鼎有名的大神医,说他没有时间去杀人。众人有的说应该相信老太太,毕竟做母亲的怎么可能诬告儿子,有的说神医肯定不会说谎,毕竟有谁能够收买神医呢。
  刑部审案自然不会只听人证怎么说,他们有自己的人去查案,当下,坐在上首的尚书唤了负责此案的主事过来。
  陶士荣一见此人并非是收了他银子的那个主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主事为什么突然换人了?
  他之前把家里的全部银子都用来打点刑部上下,可尚书他见不到,左右侍郎也不听他说话,只找到了负责查办此案的刑部主事,银子全花在这个主事和他手下身上,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一升堂,来的主事根本就不是他贿赂好的那个。
  那主事三十来岁,看起来很是精干,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属下经过调查,发现当日是陶府二老爷陶士荣先去黄府找了黄侍郎,陶士荣是工部主事,乃是黄侍郎的下属。”
  他抬手一指神色惶惶的陶士荣,“就是这位。据黄侍郎身边长随说,陶士荣以家中有两罐极品雀舌为由,死缠烂打反复劝说,将黄侍郎邀请到了陶府,此事由黄府中仆从作证。”
  陶士荣一阵心惊肉跳,不由得插嘴道:“就算是我请了黄侍郎到陶府,也不过是为了工部公务上的事情,这并不能说明黄侍郎之死同我有关!”
  那主事道:“黄侍郎死的场所,是陶士荣院子中的花厅,如果是陶士铮与黄侍郎饮酒,为何不在自己的院子?那陶士荣当时又在哪里?陶士铮原本是总旗,乃是武官,与工部素无来往,据查,他并不认识黄侍郎,私下更是毫无往来。”
  陶士荣辩解道:“我刚好有事离开,所以才拜托陶士铮替我陪黄侍郎饮酒。”
  刑部主事不慌不忙,“案发之后的现场属下亲自去勘察过,据陶府老太太和陶士荣所言,那现场没有任何人动过。”
  听他这么一说,陶士荣凝目看去,觉得此人确实眼熟,依稀就是老太太告状之后刑部派来调查现场的人,那时此人并不是主事。
  刑部主事道:“黄侍郎死在一张黄梨木圆桌旁,桌布被扯掉,桌上的杯盘碗盏都掉落在地上,黄侍郎摔倒在地,头部正好砸在一个破碎的茶壶上,碎瓷片刺中了他的太阳穴,导致黄侍郎当场死亡。”
  “圆桌旁共有四把椅子,正好将圆桌围起。其中两把摆放整齐,椅子前端紧贴圆桌,显然是没有人坐过。另外两把椅子离开圆桌约半尺远,略微歪斜,显然是有人坐在椅子上并起身离开。”
  “陶士铮双腿是在几年前受伤,他没办法站起来。属下查完现场,又去了陶士铮的院子,那时他刚刚被带走。属下在屋中发现了陶士铮固定双腿的夹板,夹板上尚有未干的汗渍。”
  “按照老太太来刑部报案,刑部派人过去抓捕的时间来计算,大约是半个时辰。如果案发时陶士铮已经除掉了夹板,即便不算他同黄侍郎饮酒的时间,那夹板上也不可能留有汗渍未干。”
  “所以,黄侍郎死的时候,陶士铮双腿上的夹板还没有拆除。”
  “一个双腿不能站立的人,他不可能起身离开椅子,如果是有人抱他离开,那椅子必然会离开桌子很远,不能只有半尺。”
  “所以,当时坐在桌边同黄侍郎饮酒的人,并不是陶士铮。”
  “而且,黄侍郎头部的血流到地上,那血迹上留了一个脚印,显然是有人上前查看。从脚印踩过的痕迹来看,那是黄侍郎刚刚撞伤血迹十分新鲜之时留下的,因为那脚印踩过之后,又有鲜血流过脚印处。”
  “一个双腿不能站立之人,无法留下那样的脚印。”
  “更何况,那脚印的大小与陶士铮的脚并不相符,倒是与陶士荣的脚一般大小。”
  陶老太太脸色惨白满头冷汗,陶士荣一脸惊惧两股颤颤。
  第53章
  刑部主事朗声道:“陶士铮的院子在陶府边缘, 离陶士荣待客的花厅隔着一片花园, 据花园中的花匠和负责洒扫的下人所言, 他们当日并未看到陶士铮经过,不管是被人抬着还是抱着或者背着,都没有经过花园。”
  “至于那日在花厅服侍的陶府下人, 属下已经将他们召来了。”
  陶士荣脸色一变,他一大早就来了刑部等着, 没想到后面刑部竟然又派人去了陶府。虽然那些都是陶府的下人, 他已经叮嘱过威胁过, 若是在陶府他们估计不敢乱说,可到了这刑部大堂那就未必了。
  从这位主事出来, 陶士荣见他原本贿赂的主事换了人,就有了大难临头之感,现在再看几个仆从战战兢兢被带上来的样子,顿时汗如雨下, 两股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果然,几个仆从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两旁衙役威武赫赫,台上坐着的可是当朝尚书, 根本就没等用刑, 全都稀里哗啦地招了。
  当日是陶士荣宴请黄侍郎,陶士铮根本就没有来过花厅。
  他们听到了杯盘碗盏落地打碎的声音, 后来陶士荣就急匆匆走了,再接着就是刑部来人勘察现场。
  陶士荣和老太太瘫倒在地上。完了, 陶士荣必死无疑!
  夭夭和陶锦熙握着手,彼此看了一眼,眸中都是激动和畅快,江若婉安抚地摸了摸一双儿女的脑袋。
  审到这里,一切已经真相大白,门口的百姓议论纷纷,天下竟然有如此偏心的母亲,幺儿失手杀人,母亲竟然诬告大儿,想让大的给小的顶罪,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有那知道点消息的人说道:“不止如此呢,听说昨天陶老太太还去了族里,撺掇着把陶士铮给除族了,说是怕族里有个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对整个陶氏一族名声不利。”
  陶士铮看了看面无人色的老太太,考虑着该如何将老太太谋害先妻的事说出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个与老太太串通的稳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他尚在斟酌言辞,就听刑部主事道:“禀大人,属下在调查此案过程中,还发现了另外一件涉及到人命之事。”
  围观的百姓齐齐安静下来,难道除了黄侍郎,这陶士荣还杀了别人?
  刑部尚书早已知道是什么事,这是陶士铮关进来当天,他的女儿探望过他之后,皇上派人来吩咐他们一并查清的。他拍了一下惊堂木,“何事?如实禀来。”
  “九年前,陶士铮的先妻临产,陶老太太与稳婆串通,谋害了陶士铮的先妻,致使其艰难生下孩子后出血过多而死。”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原来老太太不只是偏爱幺儿,她是与大儿子有仇吧?趁着儿媳妇生产的时候下毒手,不光是想要儿媳妇的命,恐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只是侥幸逃过一劫,差点就一尸两命了。
  陶士铮惊讶地看了看女儿,夭夭也是一脸疑惑,轻轻摇头,这件事没有人来问过她。
  陶士铮略微一想,那天女儿说起此事的时候,金吾卫指挥使罗大人就站在不远处,想必是他听到了女儿说的话后又转述给皇上,皇上想给女儿出气,就让刑部顺手把这件事给一并查了?
  只是……皇上这样关心体贴女儿,到底是好是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