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林晚音不想再见韩戎, 晚上趁云溪睡着了, 她只穿睡衣走出房门, 正月的杭城夜晚冷风徐徐, 她瑟瑟发抖, 却坚持坐在冰凉的台阶上, 默默忍受。
  夜空布满了星星, 一轮残月挂在树梢。
  林晚音很冷,但想到自己背对婆婆做的事,这样的自我惩罚, 又让她心安。
  欠韩戎的救命之恩,她还了,从今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继续为亡夫守寡, 只当从未遇见过。
  不知坐了多久,林晚音打着寒颤回了卧室。
  翌日清晨, 林晚音浑身发烫, 病了。
  云溪吓得去喊祖母, 徐老太太、清溪、玉溪都赶了过来, 看见母亲病重的样子, 三个女孩心疼地掉眼泪,徐老太太却想到儿媳妇这一病, 肯定不能再去韩家辅导韩莹弹琴了,耽误了韩莹的正事, 韩戎会不会不高兴?
  徐老太太忍不住瞪了儿媳妇几眼, 连教书一件小事都办不好,她还能指望儿媳妇什么?
  清溪没留意祖母的神色,急着派人去请大夫。
  大夫到了,诊断林晚音是受寒引起的发烧,开了西药,并交待了用量。
  丫鬟送大夫出去了。
  林晚音虚弱地安抚三个女儿,然后歉疚地对婆婆道:“娘,这两晚让云溪在你那边睡吧,我怕把病气传染给她。”
  徐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应了声,牵着小孙女就走了。
  清溪让二妹玉溪去写作业,她留下来照顾母亲,端水喂药。
  “酒楼快开张了,你也去忙吧,娘躺两天就没事了。”林晚音用帕子挡着嘴,劝长女离开。
  清溪摇头,一边帮母亲掩被角一边道:“娘比酒楼重要多了,今天我哪都不去,就守着娘。”
  林晚音笑了笑。
  娘俩正聊着,街上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清溪眼皮一跳,老柳巷鲜少有汽车开进来,该不会是顾怀修吧?
  被窝里的林晚音,脸本来被烧红了,听到汽车喇叭声,那脸噌地就白了。与清溪一样,她也在担心汽车主人的身份,难道昨天韩戎醒来后,发现了蹊跷?
  没一会儿,院子里门房就笑着通传了:“老太太,太太,韩行长与韩小姐来了!”
  清溪松了口气。
  林晚音心跳猛地加速。
  “娘,我先去看看。”客人登门,清溪低头看母亲。
  林晚音及时扭头假装咳嗽,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院子里,徐老太太已经在跟韩戎寒暄了:“行长怎么亲自过来了?”儿媳妇生病,她派人去韩家请假了,免得人家白等,如果韩莹过来探望老师,徐老太太很能理解,怎么堂堂银行行长韩戎也来了?
  韩戎并不是因为林晚音的病才登门的。
  昨晚他向女儿交了底,告诉女儿他想娶林晚音,韩莹先是意外,跟着开心地简直要跳起来,非常期待她敬仰的林老师能变成她的新母亲。有了女儿的支持,韩戎再无后顾之忧,下定决心天一亮就来徐家提亲。
  韩戎相信,林晚音对他是有感觉的,否则她不会纵容他。
  而他身为男人,既然已经要了她的身子,就必须负责。
  韩戎更知道,林晚音十分惧怕徐老太太,如果他不主动,林晚音永远不敢跨出那一步。
  “老太太,今日我过来,是想与您商议一件事。”朝清溪点点头,韩戎正色对徐老太太道。
  徐老太太微微挑眉,示意清溪带韩莹去探望儿媳妇,她单独请韩戎去堂屋说话。
  韩戎小时候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大了是一众商人们争相结交的行长,论谈判,他在谁面前都能游刃有余。至于女人,除了宝贝女儿与林晚音能让他百般讨好低声下气,其他的,韩戎基本都不放在眼里。
  徐老太太也不例外,但韩戎与顾怀修不同,同样是提亲,他更圆滑,懂得在必要时放低姿态。
  喝口茶,韩戎摸了摸额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是这样的,莹莹越来越大,这两年我一直想给她找位新母亲,帮我教导莹莹女孩子该懂的教养学问。”
  徐老太太理解地点点头,说实话,韩戎丧妻这么久都没续弦,她还奇怪呢,看来人家不是不想找,而是眼光太高了。
  “行长有人选了?”徐老太太笑着问。
  韩戎又摸了下额头,尴尬道:“不瞒老太太,女人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娶续弦主要是为了莹莹,所以每次媒人给我介绍合适的女子,都是我带莹莹一起相看。莹莹很挑剔,看了那么多都没有满意的,直到前几天过年,这孩子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说,说她喜欢林老师,想要林老师给她当母亲。”
  徐老太太嘴角那抹和蔼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
  韩戎一副自知唐突的样子,搓搓手,真诚地向徐老太太抛出诱饵:“老太太,我知道莹莹的这个要求很失礼,但我就莹莹一个宝贝女儿,我想满足她一切愿望。而且,我仔细考虑过了,莹莹与清溪她们姐妹关系融洽,两家人成了一家,孩子们便是亲上加亲,我呢,也会把清溪她们三个当亲骨肉对待,将来跟莹莹一样,供她们出国留学,再挑个好女婿。”
  面对男人的诚恳,徐老太太回了一个嘲讽的冷笑,其实如果不是韩戎的态度够好,换成顾怀修那样的,她根本不会给韩戎说完的机会。
  嘲讽过后,徐老太太目视前方,直接拒绝:“多谢行长美意,但我们徐家妇没有改嫁的规矩,嫁进徐家就是徐家的人,无论生死。我是这样过来的,我的儿媳妇也不会改嫁,韩小姐真的喜欢清溪她娘,不嫌弃的话可以认个干娘,改嫁是万万不可能。”
  这些男人,真把她当老糊涂吗?说什么是韩莹的主意,但徐老太太十分笃定,韩戎就是自己看上儿媳妇了,知道她贪慕虚荣,就先承诺韩家会照顾她的三个孙女。
  想到这里,徐老太太忍不住哼了声,她是贪财,是想结交权贵,可她绝不会用儿媳妇去换。凭什么啊,凭什么她的望山英年早逝,林晚音却能在享受过她儿子掏心掏肺的宠爱后,又欢欢喜喜地嫁去韩家享福?
  没门!
  徐老太太气红了眼睛!
  她早就看出来了,儿媳妇每次去韩家都打扮地花枝招展,就是为了勾搭韩戎的,韩戎也果然上了钩,居然没等出了正月,就巴巴地登门提亲!但这对儿狗男女想错了,她不同意!儿媳妇改嫁了,望山怎么办?孙女们早晚要嫁人,结婚生子就没空惦记父亲了,只有儿媳妇守一辈子的寡,她才会记着儿子一辈子,儿子在那边才不会心冷孤单!
  “春雨,送客。”
  既然已经表达了态度,徐老太太沉着脸逐客。
  韩戎急了,他真没料到徐老太太反应会这么大。
  “老太太,咱们再商量商量,您看清溪她娘还年轻……”
  “请行长自重。”徐老太太冷声打断男人,目光严厉极了:“您想续娶,外面有无数好女人,但我徐家有寡妇不改嫁的规矩。清溪她们姐妹都敬重您,还请行长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别再为难我们孤儿寡母。”
  这话就很重了,徐老太太一脸贞洁烈.妇的模样,韩戎不由担心,继续说下去,徐老太太会不会来以死殉节那套。
  韩戎退了一步,恳切问道:“老太太,那我怎么做,您才肯答应让清溪娘改嫁?”
  徐老太太笑了,自嘲地道:“等我死了,她想嫁你我也管不了了。”
  韩戎心中一震,这老太太,竟然如此固执?
  谈判谈到这个份上,韩戎暂时想不到该怎么继续了,努力缓和气氛道:“行,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您别生气,做不成亲家还能当朋友,只是,既然您不同意,这事也就没必要传到清溪她们娘几个耳中,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林老师继续去教……”
  “不了,她一个寡妇,还是少出门走动好,免得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坏了我们徐家的名声。”徐老太太硬邦邦地道,说完再次喊春雨送客,语气非常不善。
  春雨慌张地赶了过来,低头朝韩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提亲一事,成功之前韩戎不想让下人知道,看眼徐老太太,韩戎别有深意地道:“老太太,林老师病了,莹莹焦急如焚,还请您好好照顾林老师,别让她费心。”
  徐老太太只当没听见。
  韩戎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他忽的顿住,回头笑道:“清溪的酒楼是不是快开张了?这是大喜事,开张那日,我必带莹莹登门贺喜,今日来的匆忙忘了准备礼物,我就提前祝徐庆堂生意兴隆了,也祝老太太寿比南山。”
  名为贺喜,实则是在威胁。
  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徐老太太暗暗咬牙。
  她坐在堂屋不出来,清溪代替长辈送韩戎父女俩出门。
  回来后,清溪立即注意到了祖母愤怒的脸色。
  “祖母,韩叔叔同您说什么了?”清溪紧张地问,能把祖母气成这样,一定是大事。
  “不用你管,少打听。”徐老太太拒绝与孙女说话,气冲冲去了后院。
  清溪不放心地跟着,半路被徐老太太撵了回来。
  祖母不肯透露消息,清溪就去找母亲了,她想,母亲与韩家关系密切,兴许能猜出来。
  “我也不知道啊。”林晚音茫然地说。
  清溪很失望,又特别想知道。
  林晚音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休息了,但她的心里,全是刚刚韩莹塞给她的纸条。
  那是韩戎的信,他叫她等着,他一定会三媒六聘娶她回家。
  林晚音缓缓地呼了口气。
  上次韩戎说他要提亲,林晚音吓得夜不能寐,这次他真来了,她竟意外地平静。
  就像高高悬在头顶的一把剑终于落下来了,是生是死,有了结果,也就无所谓了。
  夜深人静,清溪姐妹都睡了,徐老太太提着灯笼,来了儿媳妇的房间。
  林晚音还醒着,婆婆进门,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平静地看着老太太走到床边。
  徐老太太提高灯笼。
  灯光离得太近,林晚音不得不闭上眼睛。
  徐老太太看着女人苍白美丽的脸,声音毫无起伏:“韩戎来提亲,你知道了?”
  林晚音默认。
  “望山对你那么好,他才死一年,你就背着他勾搭外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林晚音全身发抖。
  “怕了?你有本事靠大树,我可不敢动你,不过你记住,除非我死,你别想再嫁任何人。”
  林晚音不抖了,泪水滚落。
  徐老太太轻嗤一声,提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