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二道雷声响起时,展怀春倏然下地,毫不留恋去了内室,甩帘声似寒风猎猎。
  他走了,阿榆的哭声却久久未歇。
  她不知道展怀春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对她好,阿榆刚开始是有过一丝不安和怀疑,但他说他把她当妹妹看待,还让她喊他二哥,阿榆就信了,安心享受他的好。可就在刚刚,他强行抱她,被她推开又扑了过来,说什么要对她负责。
  阿榆不想当姨娘,平时她乐意跟展怀春相处,展怀春要出门,她也会有些舍不得,却并没有妹妹喜欢少爷那样喜欢他,喜欢到一日不见都想得慌,喜欢到愿意让他抱愿意跟他睡觉。
  哭着哭着,终于停了下来。
  阿榆系好刚刚被他弄松的衣服,拉过被子躺了下去。豌豆之前不知道躲哪里了,现在又重新回来了,阿榆轻轻抱着它,心头惴惴,不知明天会如何。故事里的少爷特别温柔,姐姐不愿意他也没有很生气,可是展怀春不一样,他那么易怒,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赶走?现在她攒了十两银子了,出去的话,应该能凑活一段日子吧?
  只是,离开展府,她不能带那些首饰走,不能带豌豆走,再也见不到丹桂丹霞,也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在晚上背着她走路的二哥了……
  脑袋里各种念头翻来覆去,想着想着困意来袭,竟也睡了过去,脸上泪痕未干。
  阿榆还能睡着,里面展怀春紧紧捂着耳朵,望着头顶黑暗发愣。
  他彻夜无眠,有雷声的原因,也有被拒绝的原因。
  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前几年刚懂男女事时,他跟肖仁一起出门,会暗中比较谁更招路上姑娘偷看,最初赢了会很得意,慢慢地就嫌那些女人烦了。出去做客,也有大胆的姑娘向他示好,或是在他必经之路上落下一条帕子,或是假装偶遇突然撞过来,她们见到他会脸红,会说话结巴,看他的眼神差不多都是一样,含羞带怯。展怀春知道,她们都喜欢他,想要嫁给他。
  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展怀春没有认真想过。门当户对什么的,他自家有钱,对旁人的身份并不太看重,想要低嫁过来的官家姑娘他未必看得上,出身贫寒的普通姑娘他未必看不上,展怀春真觉得,娶妻娶妻,还是要看人的,他是跟人过一辈子,而不是对方的身份背景。
  比如说阿榆,初见时她头发都没有,人傻还常常气他,偏偏他就忍不住对她好,头一次对一个姑娘这样好,恨不得她喜欢什么他都会送给她。之前阿榆常常看他看到发呆,展怀春隐隐觉得这个小丫鬟心里多半是喜欢他的,碍于她的头发,展怀春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她有那种心思。但这个晚上,他太想抱她,渴望她暖暖的身子,渴望她身上特有的清香,渴望她那双其实并不太管用的小手覆上他耳朵。可她懂事了,知道避讳了,不愿意让他碰了,是担心将来嫁不出去吗?那他对她负责好了,他许诺娶她为妻,她却大声说她不喜欢他,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那一瞬,展怀春很想问她为何不喜欢,可他没有问出口。她都不喜欢了,他何必多问,何必自取其辱?
  展怀春冷笑,其实他也算不上喜欢阿榆啊,今晚这么冲动,不过是因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而已,就像前几次差点被她诱.惑一样。她长的那样好看,又是他的丫鬟,他本可以为所欲为,忍到现在已属不易,今晚一时冲动动手,她不愿意他便随口许诺对她负责,并非真心,未料她信以为真,怕得哭哭啼啼。
  真是傻,不提嫁给他,就是给他当个通房,她也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偏她不懂讨好人。
  这样的傻子,幸好他没有碰,免得将来还得照顾她一辈子。
  雷声止了,展怀春闭上眼睛。
  他并不是为她不喜欢自己而生气,而是他身为县城第一俊公子,她却有眼无珠,竟敢看不上他……
  ~
  早上,阿榆被“嘭”的踹门声惊醒。
  她猛地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听到外面有人大步离去。
  是展怀春吗?阿榆匆匆穿好衣服,胡乱提鞋追了出去,正好看见展怀春转身走出院门的冷峻背影。
  阿榆扶着门扇发呆。
  他没有叫她起来服侍他,没有生气训斥她,而是这样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榆惴惴不安地回了屋,坐了会儿,还是习惯地去打水。万一展怀春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却什么都没准备好,他岂不是更生气?
  因为不知道展怀春什么时候回来,阿榆连早饭都没有去膳房吃,一直坐在屋里等着。等到日头爬上树梢,外面终于再次响起脚步声。阿榆忐忑地迎出去,看见长安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见面就问她:“你又做什么惹少爷生气了?”
  他紧紧盯着她,等她回答,阿榆张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那种事,她不好意思开口。
  她委屈嗒嗒,长安没空跟她多说,直接朝里面走了过去。
  “少爷,少爷去哪了?”阿榆茫然地跟在他后头。
  “少爷说他书房里书太少,他要搬到老爷夫人那边的厢房去住一段日子,就近看老爷的藏书。”长安把柜子里展怀春的衣服都收拾出来,又去卷被铺,一边卷一边解释道,“阿榆,这次少爷真是被你气急了,你这两天好好想想,想通了赶紧去跟少爷道歉,早点把少爷哄回来,知道吗?”
  阿榆不知道,她并没有犯错,为何要道歉?可展怀春搬到外面去了,不回来住了,阿榆低头掉眼泪:“长安,少爷那么生气,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啊?”虽然昨晚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真的要发生了,阿榆还是禁不住难过。
  她哭出了声,长安动作一顿,暂且停下手中活计回头看她:“你怎么这么傻啊?少爷真想赶你出府,何必还自己搬出去住?他那是被你弄得下不了面子,所以我让你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回头好跟少爷道歉。行了,少爷还在那边等着呢,我走了啊。”说完抱起一堆东西,大步离去,嘴里不知小声嘀咕着什么。
  阿榆没有送长安,对着骤然空掉的床榻发愣。
  没有被赶走,阿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让她主动说愿意给展怀春当姨娘她肯定做不到,可是不说,展怀春就一直不回来了吗?她是他的丫鬟,他不在,她还算什么丫鬟啊?
  阿榆心里彻底没了底。
  ~
  展怀春搬走第一天,阿榆没什么胃口,好在展怀春并没有罚她,厨房里依然按时给她准备饭菜,豌豆的饭食也跟以前一样。阿榆自己再没有精神,每天早晚也会带着豌豆在院子里溜达,晚上抱着豌豆睡觉,实在睡不着便念念经,念着念着心里静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展怀春搬走第五天,阿榆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连续数日见不到他的日子。就像展怀春去京城办差的那阵子,阿榆要么看书,要么就去找丹桂丹霞说话,反正没有人管她。当然,阿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但她都想好了,如果展怀春真要赶她走,她就走,他不露面不罚她,她也不敢主动提出离去,过一天是一天吧。
  长安隔上一两天便会溜过来找她,催她快去认错。阿榆不去,任长安如何说,她只低头不语。
  长安急得嘴角都上火了,却又拿阿榆这副榆木疙瘩不开窍的脾气没办法,只好继续去伺候活雷公。
  真的是活雷公,少爷最近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他都被踢了好几脚了,比上半年加起来的次数都多。
  但凡见过展怀春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在内,他搬到父母的院子,明显是跟小丫鬟闹别扭了,展知寒心知肚明,知道展怀春不想听他啰嗦,便没有多管,他也不想管二弟自己带回家的麻烦,相反,这样为情所困的二弟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离开县城两三日他都不在乎,展知寒赶紧抓紧时间锻炼他。
  在外,展怀春忙完生意后不想回家,常常去找肖仁喝酒。肖仁对他的了解不比展知寒少,跟长安稍微一打听,确定展怀春不是与展知寒置气,马上猜到他跟阿榆闹别扭了。阿榆那样单纯乖巧,错不可能在她,肖仁想劝展怀春收敛脾气,又不知道这人到底为何生气,只好拐弯抹角打听。展怀春哪里会提自己被人拒绝这种丢脸事?于是肖仁也没办法。
  到七月底的时候,阿榆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见过展怀春了。
  发完月钱,次日便是丫鬟们放假,阿榆带着自己绣好的几条帕子,再次跟丹桂出了门。吃过上次被人欺负的教训,她其实不太敢出门,可现在展怀春随时都可能惩罚她,阿榆打算抓紧时间攒钱。之前跟丹桂聊天,得知可以绣帕子卖到绣坊,她便托人买了一些碎布绣成帕子,出门时跟丹桂都戴上帷帽,也不怕人家看见脸了。
  展怀春一直派人留意常青园里的动静,听说阿榆出门了,他心中冷笑,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叫上长安朝街上溜达了过去。他倒想看看阿榆出门做什么,万一被人欺负了,他也好看热闹,顺便落井下石讽刺两句,不长教训的蠢货。
  有派出去跟踪的小厮指点,展怀春很快就看到了两个丫鬟,只一眼,便认出左边那个纤细身影是阿榆。
  展怀春恨得咬牙切齿。小丫鬟真是胃口好,主子这么生她的气,她不来道歉也就罢了,竟然还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一点都没见瘦,是吃定他不舍得罚她吗?
  回头他就吩咐下去,给她削减伙食!
  两人进了一家绣坊,展怀春躲在附近算命摊子后盯着,看阿榆将手中小包袱放在柜台上打开,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掌柜。其貌不扬的掌柜摸着胡子笑,拿了些钱给阿榆,距离太远,展怀春看不清楚有多少。
  待二人离开,展怀春留长安留意两人去向,自己去了那家铺子。
  掌柜的认识他,忙绕出来招待:“二少爷真是稀客啊,今儿个想买点什么?”
  “刚刚那个戴帷帽的姑娘给了你什么?”展怀春直接问道。
  他脸色太难看,掌柜的不敢说废话,把刚刚收到的几条帕子全都拿出来,递给展怀春看。
  展怀春认得阿榆的手艺,一眼就明白了,敢情小丫鬟嫌展家给的月钱低,准备挣私钱了。以前都没见她弄这个,现在两人刚吵架,她就动了心思,这是急着准备后路了?那些书果然没读,越来越聪明了。
  展怀春面无表情收起这些帕子,掏出五十两银票递给掌柜:“下次她再来卖东西,不准收,也不准给她介绍别的去处。”
  “知道知道,二少爷吩咐一声就行,何必如此破费啊,二少爷放心,我保证她东西卖不出去!”掌柜的巴不得有机会讨好展怀春,摆手拒接银票。
  展怀春怎会占他便宜,将银票放到柜台上转身便走。
  “少爷,她们回去了。”他一出门,长安赶紧凑上来道。
  两个丫鬟后面有小厮暗中跟着,不怕出事。因为坏了阿榆的生意,展怀春心情不错,“早,咱们喝酒去!”
  可惜他到了酒楼刚坐下没多久,展知寒派来的小厮就找上来了。
  “找我何事?”展怀春不高兴地问,仰头灌了一杯。
  “回二少爷,是表姑娘来了,大少爷让你回去陪客呢。”
  “咳……”展怀春一口酒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