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孰是孰非
  天墉城金沙河乃大梁八大奇景之一,除却清澈流淌的河水与闪烁耀目的河底金沙之外,最稀奇的当属它紧连湖海。
  金沙河下游乃方圆万里的金沙湖,而形貌近似扁圆的金沙湖又紧连外海。
  若是自上而下俯瞰,便能看到金沙河、金沙湖与外海恰巧拼凑成一个巨大无比的葫芦。
  逃跑的侍童已恢复原貌——果然不出梁意之所料,正是子夜伞假扮!
  流云扇与子夜伞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二人脚尖点水一路飞至金沙湖,终于仅相距一步之遥。
  子夜伞横扫伞柄,伞面刮向流云扇。流云扇当即施展梯云纵踩上伞尖。
  “你——”子夜伞立时双眉微蹙,神情难看,旋身抖伞震退流云扇。
  子夜伞退到湖面浮萍上,摘下面纱使劲擦拭流云扇鞋底踩踏过得伞尖,红唇微启毫不掩饰鄙夷:“脏呼呼的臭男人!”
  流云扇退到遮天蔽日的莲叶之上,心虚的轻摸鼻梁:“多有得罪,子夜姑娘见谅。”
  旋即流云扇反应过来,心虚的不该是夺取白玉盘的子夜伞么?
  “呸!”子夜伞轻啐一口,不知心虚是何物。
  子夜伞望向被连天枯荷映衬的愈发俊美倜傥的流云扇,毫不饶人道:“枯荷莲叶妾身都不忍踩踏,你个臭男人站在花丛里倒是美得很!”
  子夜伞擦拭净伞尖,嫌弃地扔掉面纱,再次施展轻功朝外海飞去:“这脏帕子还是交给你这个臭男人处理吧。”
  岂料,流云扇未管落在清澈湖面的脏污面纱,而是甩出折扇袭向子夜伞,自己则施展轻功再次追在子夜伞背后:“金沙湖乃梁城主管辖,在下不敢越俎代庖。”
  “帕子还是交由梁城主处置最为妥当。”流云扇话音刚落,折扇划过伞面、碰撞伞骨的撞击声便传入耳内。
  子夜伞回眸轻睨一眼,瞧见流云扇紧追不舍,迫不得已旋身驻足,道破流云扇来意:“流云公子既然想从妾身手里夺回白玉盘,不如猜测一番,白玉盘被妾身藏在何处?”
  “若是猜对了,说不准妾身就将它还给你。”子夜伞忽悠道。
  流云扇接住旋转飞回的折扇,发现适才与子夜伞打斗时,子夜伞的身上并无白玉盘的踪影。
  但是,子夜伞这一番问询却让流云扇坚定了心中想法:子夜伞一定将白玉盘藏在身旁!
  只是具体哪处,仍需仔细观察。
  子夜伞任由流云扇上下打量,显然不认为流云扇找得到白玉盘。
  周遭一时寂静无声。
  忽然,子夜伞意味深长地抛给流云扇一个问题:“一只白玉盘能增进一甲子功力。你说花常卿如此在意白玉盘,是想通过白玉盘揪出幕后蛊师,还是想自己服用呢?”
  流云扇哑然,只因他明白:即使花常卿乃天一阁仵作,流云扇也不敢保证花常卿不会私吞白玉盘。
  然而流云扇更加明白的是:子夜伞在挑拨离间。
  因此,流云扇未将沉默贯彻到底,转而剖析起子夜伞:“最初子夜姑娘易容成梁美人骗婚,在下以为子夜姑娘与天墉城内青壮男子失踪案相关。”
  子夜伞挑眉,显然诧异于流云扇的意图,以及流云扇听说过梁美人。
  “其后,从柳老夫人口中在下得知子夜姑娘乃被她陷害。”流云扇话到此处脸上闪过几分愧疚:“在下猜想,或许子夜姑娘与梁城主有旧。”
  子夜伞不动声色地控制住面上神情,只眉心微动。
  于子夜伞而言,无论是柳月英的诬陷,还是流云扇的猜测,都令她惊诧不已。
  “直到方才子夜姑娘夺走白玉盘,在下终于理清部分思绪。”流云扇云淡风轻的做派却掩不住刻入骨髓的自信傲气:“子夜姑娘可能与梁城主有旧,或恩或怨。”
  子夜伞轻叹一声,似是为流云扇的推测出错而惋惜:“流云公子竟然也有猜错的一日。”
  流云扇丝毫不受打击般继续道:“子夜姑娘明知被人陷害,仍要趟天墉城的浑水,必然有所图谋——报仇雪恨,或是取回某物。”
  “流云公子莫不是得知天墉城的宝藏财富来历不明,方作此推断?”子夜伞反问,似乎流云扇的推断在她听来极其荒谬。
  流云扇颔首,坦然认下子夜伞的猜测:“在下料想子夜姑娘夺走白玉盘,应当是为提升功力之后复仇。”
  “哈哈哈——”子夜伞倏尔放肆的大笑三声,随后竟然认下流云扇的推断:“你猜对一点,我确实需要白玉盘提升内力。”
  流云扇顿时莞尔一笑,但子夜伞接下来的话却让流云扇的笑容险些僵在脸上。
  “不过嘛……”子夜伞话锋一转,眼神波光流转,眉目狡黠灵动,犹如山精妖怪:“非是报仇,而是报恩!”
  “无论报恩还是报仇,白玉盘总归藏在子夜姑娘的伞中。”流云扇并未完全相信子夜伞的说辞,但流云扇敢肯定的是白玉盘藏身之处。
  “流云公子真让妾身刮目相看哩!”子夜伞彻彻底底的被仅凭些许蛛丝马迹便推断出真相的流云扇震撼,但她仍有一处困惑:“为何你不认为白玉盘已被我服下?”
  虽是请流云扇解惑,子夜伞的言辞之间却也蕴含了潜移默化地误导。
  事到如今,流云扇已然明白,子夜伞说话一贯是三分真七分假,没必要纠缠不清。
  故而,流云扇随口将子夜伞的破绽相告:“白玉盘的服用方法应当极其苛刻,服用后骤增的内力也需要耗费时间运化。为防万一,子夜姑娘必定不会随意服用。”
  “至于在下为何认为白玉盘藏在伞中……”流云扇话未说完竟直接出手,且不再留有余地。
  子夜伞周遭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骤然掀起丈高水浪,似要将子夜伞吞没!
  “好深厚的内力!”匆匆赶至金沙湖的梁意之与柳月英,远远望见流云扇催动内力击起的水浪,不约而同的赞叹。
  被水浪围困的子夜伞暗自惊叹不已,体内气血翻涌,手中伞嗡嗡颤栗,难以按捺与流云扇一战的欲望。
  可惜越是此刻,子夜伞越是冷静。
  子夜伞估摸梁城主与柳月英可能已经赶到金沙湖附近,担忧被流云扇、梁城主、柳月英三人联手阻住去路,遂施展轻功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恰在此时,流云扇穿过水浪,手持折扇袭向子夜伞。
  子夜伞不敢托大,运转八分内力,挥伞迎上流云扇。
  伞尖与扇骨碰撞,释放出铮铮鸣响;刚强纯烈的内力与柔和包容的内力交锋,激荡起阵阵浪潮。
  “子夜姑娘的伞过重了……”流云扇额头冷汗直冒,锐利的眼神似乎正透过伞面观察子夜伞的状况,言辞间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想不到子夜姑娘的内力竟比世间男子还要至刚至纯!”
  伞面内侧的子夜伞也不轻松,乌黑鬓发被汗水打湿,乖巧的贴服在她清艳的侧脸。
  如子夜伞这般刚如利刃的内力,最烦的莫过于碰上以柔克刚缠字决的武功,偏巧流云扇体质阴寒,内力还与她旗鼓相当。
  子夜伞轻抿红唇,压下心中烦闷,呛声道:“流云公子怕是幼时受过内伤,不得不修习此等阴寒的内力。可惜,流云公子的旧伤怕是要复发哩!”
  子夜伞判断无错,流云扇此时此刻的衣角袖口处已覆上薄薄一层寒霜。
  然而,流云扇未松手,甚至欲强行运转被师父封存的内力。
  子夜伞立时察觉,想到自己来天墉城不为杀人,只为寻找白玉盘下落,终究先退一步。
  子夜伞收伞的刹那,流云扇同时收起折扇,二人各自出掌,瞬间两掌相击数十下——
  轰轰轰!
  掀起周遭一里之内铺天盖地的水浪,将子夜伞与流云扇淹没其间。
  担忧柳珩下落的柳月英顾不得江湖规矩,施展轻功踏水赶至附近:“流云公子,老妇助你一臂之力!”
  柳月英话音未落,便一掌击向刚巧落回湖面的子夜伞!
  子夜伞适才与流云扇打斗时内力受损,正需敛息调养之际,偏接到柳月英的全力一击。
  纵使子夜伞撑开玄铁重伞护在身侧,亦被柳月英结结实实拍在伞面的一掌击退。
  “柳老夫人且慢!”流云扇终究未来得及阻止柳月英。
  流云扇立在不远处,清楚地目睹子夜伞如一枚普通石子,坠入金沙湖的刹那便直直沉向湖底。
  说时迟那时快,流云扇纵身跃入金沙湖,迅速朝水底飘然若飞的裙裳游去。
  “流云公子!”流云扇只听得一句柳月英的呼唤,再之后耳内便是不断翻涌的水声。
  随子夜伞潜入金沙湖深处的流云扇发现,此处与想象中不同。
  岸上所见的金沙湖澄澈透明,似乎一探便能到底,实则不然。
  至少一路尾随子夜伞潜行数丈的流云扇,险些停止屏息,呛水岔气。
  幸好子夜伞及时抵达湖底洞口。
  几息之间,湖底洞口激烈的漩涡水流便将子夜伞卷入深不见光的漆黑洞内。
  流云扇紧随其后,难掩惊讶地穿越湖底深洞,游过狭长的水中隧道,终于窥见水面之上的微弱光线。
  流云扇此时此刻实在需要打坐调息,因此,流云扇未凝神静听水面之上的危险,便猛地浮出水面。
  流云扇发现自己竟然跟随子夜伞误入某个天然洞穴,山顶堆砌的乱石露出零星斑驳的微光。
  子夜伞双腿盘膝坐在水潭边的巨石上,上下打量一番微微愣神的流云扇,不禁轻声嗤笑:“呵呵,你这副模样倒是像戏水的呆头鹅。”
  流云扇恍然回神,眼神复杂的望向子夜伞,看似询问实则语气肯定:“天极峰山腹。”
  “咦?”子夜伞装模作样的惊叹道:“流云公子的脑袋未灌水哩!”
  流云扇无奈失笑,提气旋身跃出水潭,落在子夜伞附近的另一块巨石上。
  恰在流云扇双腿盘膝,欲闭目打坐之际,隔空飞来一团白花花的物什。
  流云扇立时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接下,定睛一看,脱口而出:“白玉盘?!”
  “流云公子莫不是老眼昏花?”子夜伞不放过任何一次能够挤兑流云扇的机会:“分明是半只白玉盘。”
  原来,活生生肥胖圆润的白玉盘已然被子夜伞切成两段死物。
  “你!”流云扇难得因怒意而哑然。
  偏生子夜伞毫无犯错的自觉,甚至添油加醋道:“妾身与流云公子内力损失严重,若眼下探查天极峰山腹,指不定要折在此地。”
  流云扇本质是循规守礼之人,岂会找借口为自己谋利?
  故而,流云扇严词拒绝:“在下休息数日便能恢复内力,并不需要子夜姑娘——好、意、关、照。”
  “流云公子无需自作多情,白玉盘乃妾身所需。”听出流云扇咬牙切齿的反讽,子夜伞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妾身只是想让流云公子担任共犯,免得流云公子不好好探查天极峰,反而一心想抓妾身交与天一阁。”
  子夜伞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讥讽完流云扇又道:“若流云公子不担心柳月英与梁珩趁机转移天极峰山腹内被囚之人,妾身自然愿意陪流云公子在此地慢慢恢复内力。”
  流云扇情不自禁地攥紧折扇,显然是被子夜伞戳中内心顾虑。
  子夜伞乘胜追击:“左右白玉盘已毁,若天墉城掳走的青壮男子再次失踪……”
  子夜伞话音未尽,流云扇却已然明白当务之急究竟是何。
  流云扇目光灼灼紧盯子夜伞,似是想探出个子丑寅卯:“子夜姑娘既然敢将白玉盘一分为二,想必十分清楚白玉盘的服用方法?”
  子夜伞见流云扇下定决心与她同流合污,独吞白玉盘,当即露出看穿一切的笑容:“蛊虫自然是吞服的。”
  “吞服?”流云扇满是怀疑。
  虽然白玉盘长相较一般蛊虫而言可谓美如玉石,可它本质依旧是个虫!
  子夜伞激将道:“不会吧?流云公子竟然怕虫?若是传出去,江湖侠士怕会笑掉大牙哩!”
  流云扇明知子夜伞在使激将法,也不得不冷脸将白玉盘送入口中。
  眼见流云扇将白玉盘凑到唇边,子夜伞突然轻笑:“算哩,不骗你啦!”
  流云扇立时停住动作。
  子夜伞从腰封掏出一本薄且小的册子,抛给流云扇:“配合此功法吸走白玉盘身上的内力即可。”
  流云扇接过册子,皱眉翻看:“此功法是只能吸走白玉盘身上的内力,还是连习武之人修炼的内力也能夺走?”
  子夜伞尚未习惯流云扇的忧国忧民忧天下之心,呛道:“妾身未曾对旁人试过此功法,不如流云公子亲自尝试一番?”
  流云扇听出子夜伞言辞间的不耐,索性不再多言,闭目尝试运转功法。
  子夜伞见状,也沉下心思吸取白玉盘身上的内力。
  一时之间,洞**只偶尔听得山风呼啸之声。
  远处,天极峰山腹另一端,一黑衣男子行走在交错复杂的地底暗道。
  纵使地底暗道无一丝半点的光源,黑衣男子却总能准确的避开各种坑洼凹陷,如履平地。
  当子夜伞与流云扇的内力恢复如常时,黑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通往水潭的地底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