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第十八章
  回到霍司明公寓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阿姨们正在里面做午饭。霍司明昨天下午特意叮嘱了她们,从今天开始,每个周末的中午也要过来做饭,如此一看,便知此人心机深重,当时窦泽还没答应留下来,他就已经当做答应了。
  屋子里扫帚墩布、锅碗瓢盆合成嘈杂又井然的声响,窦泽推门进来看到她们,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到楼上的卧室去了。霍司明也跟上去,敲了敲自己卧室的门,里面说:“进来。”
  他才推门进去,看到窦泽正在整理行李包里的东西。大概是怕弄脏他的床铺,行李包被扔在地上,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个装着内裤的透明塑料袋,里面红的、绿的、蓝的、黑的五彩斑斓应有尽有,都印着大大的ck字母,一看就是地摊上的廉价商品。
  霍司明有心想帮他换掉这些东西,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顿了两秒才说:“你现在的裤腰嫌小吗?”
  “还好。”窦泽低头拉了拉自己的皮带,说:“其实穿上衣服还好,以前裤子买得宽,就怕哪天吃胖了穿不上。”他手里还拖着两件衬衣,眼睛四处乱瞟,似乎是在找地方安置。
  霍司明说:“放我柜子里吧。”他走过去打开衣柜,翻了翻里面原来的东西,那里有他少量的衣物,几件衬衫、睡衣、还有贴身穿得衣服,包括一些内裤,都整整齐齐码着,留出很大的空间。“这里都可以放,你的电脑文件那些可以放进书房里,那里有路由器,上面写有wifi密码。”
  窦泽点点头,看到霍司明留在衣柜里的衣服,又看看自己手里寒酸的两件廉价衬衣,笑了,说:“我这衣服大概连你衬衣上的一枚扣子都抵不上。”
  霍司明跟着他勾了勾唇角,说:“有的人能把廉价穿出高定的质感,有的人即便穿着名牌也像地摊货。衣服的价值,端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听他这样说,窦泽脸上笑开了花,没再说什么,把衣服叠好放进霍司明的柜子里。
  霍司明说:“我去衣帽间,你自己慢慢整理吧,一会儿下去吃饭。”
  他点点头,一共也没多少东西,霍司明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客厅里的阿姨在楼下喊:“霍先生,已经做好饭了。”
  窦泽换了自己的大背心和裤衩,走下楼,阿姨们问:“窦先生,午饭已经做好了,我们先走了。”
  他被这声‘窦先生’叫得浑身不自在,这样年纪的阿姨,跟他妈妈差不多了。他不自觉笑出声,说:“可别这么叫我,叫我小窦就行了。”
  阿姨们看他很和善好说话的样子,走之前便改了称呼。
  霍司明大概是有洁癖,昨晚在医院睡了一夜,今天回来便要洗澡。阿姨们刚出门,他就围着浴巾从一楼的公共卫生间出来了。他的皮肤比窦泽白皙,身上的肌肉一块不少,却并不显臃肿,而是纤浓得宜的覆在修长的骨架上。
  窦泽一抬头看到他果着上身,皱着眉说:“你怎么不穿件衣服就出来了?万一阿姨们没走怎么办?多不合适?”
  霍司明这个骚包分明有心炫耀,此刻挨了一顿批却也不恼,而是说:“我听到关门的声音才出来的。”
  “那万一是查水表的呢?下楼买盐呢?反正你这样穿就不合适。”他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很逾矩,霍司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指不定怎么果奔呢,自己鸠占鹊巢竟也好意思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着实有些不识好歹。
  霍司明并不接受他的指摘,而是大大方方的说:“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窦泽被他搞得没话说,从鼻子里出来两管气,岔开话题道:“穿上衣服下来吃饭吧。”
  等霍司明从楼上下来,窦泽已经掀开了蒙在饭菜上的盖子。霍司明真是太了解他的口味,不动声色的,连厨师也调教好了。窦泽再也说不出一句作怪的话,可这场景又实在尴尬,两人静谧的对坐着,吃着一桌饭,却找不到一个能聊得话题。
  窦泽吃得越发快,霍司明也觉察到,却不点破,慢悠悠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说:“你们公司是叫‘悦薇美妆’吗?是新牌子吧?”
  “是啊,一共才干了不到五年。”他也不觉得这是商业机密,随口便告诉了霍司明:“生产线都是用别人家的,现在还在开拓市场,除了一些小的没有品牌的美容院在用我们的产品,商场里连个正经柜台也没有。产品配方虽然不新,但也没放什么违规的东西吸引眼球,只能说中端的产品,低端的宣传包装,产业链还没有成形,尚在摸索阶段。”说起自己擅长的领域,窦泽口齿伶俐头头是道,最后还开了个玩笑。“怎么?你要开美容院吗?我折扣价卖你啊。”
  霍司明笑了笑:“你对那些客户也这么实在吗?竹筒倒豆子的什么都说出来?”
  “对他们肯定不这样,对着你……你还不是动动手指就查清楚了?我有必要瞒你?”他习惯了霍司明的手眼通天,便觉得他除了某方面的缺陷,仍然是无所不能的。
  霍司明起身又帮他盛了碗酸辣汤,放到他眼前,问:“既然这家公司这么没前途,怎么你还干得兴致勃勃的?我看你包里放得报告,那么认真的分析市场,分析客户心态,连宣传部的活儿都做了,有用吗?”
  窦泽谈兴起来,喝了一口汤,说:“谁说没前途?正是方兴未艾的时候才有前途,做出成绩了,我就是跟公司一起成长的肱骨之臣,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要是像欧家、美家那种规模成形的大公司,我在里面干一辈子也还是个职员,那才叫真正的没前途。”他想起霍司明说得那份报告,有些没意思的舔了舔嘴,说:“那份报告就是当初开会要用得,我做好了,结果没用上……”
  霍司明了然,说:“总会有机会用上的。”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擦擦嘴问。
  霍司明想了想,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说:“最近正在考虑收购一个化妆品公司,规模跟悦薇差不多,就想问问你的意见。”
  窦泽哈哈笑起来:“我有什么好问的?你还是看数据吧,我就是个小职员,对公司的看法也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没什么参考价值。”
  “怎么没有?你今天说得就很有价值。”他笑笑,又看着窦泽的眼睛道:“不是每个员工都像你这样认真对待工作的,你很让人敬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两句话就把窦泽夸得飘上了天,他高兴得直咧嘴又有点不好意思,说:“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就是……就是尽本分吧。你整天日理万机,可比我要辛苦多了。”
  霍司明笑笑不说话,站起来收拾桌上的餐盘,窦泽想搭把手,被他拒绝了:“你到客厅里休息,看电视吧,我怕再出什么意外。”
  听他这样说,窦泽便收了手,却没有去看电视,而是到客厅去做周五落下的工作。霍司明洗完碗过来看到,催他上楼睡午觉。在这样的城市里做销售的小职员们谁会有这个习惯?至多也就是趴在桌上眯一小会儿,顶天了十来二十分钟,何况窦泽是个刻苦的,已经有两年都没睡过午觉了。此时为了霍司明的儿子,却不得不装装样子,没想到躺在床上,却真的睡着了。
  这床垫真是又软又舒服,连办公室落下的腰椎病都要治好了。
  霍司明催他去睡,自己却不睡,看了一会儿属下发来的关于悦薇的资料,揉了揉眉心。数据反映出来的内容与窦泽说得差不多,这公司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有前途,但因为领导人没什么才干,五年了也只是开拓了一些美容院做市场,电子商铺也做得一塌糊涂,定位不够精准,页面华丽却搔不到客户的痒处。
  窦泽今天的午觉不长,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霍司明刚切了一盘水果,递给他一杯水。睡醒容易口渴,他接过来便饮,喝了一半,问:“你没午休吗?”
  “睡了十来分钟,我觉短。”霍司明又把果盘推向他。
  窦泽吃了一块脐橙,霍司明问:“甜不甜?”
  “甜。”他又吃了一块,说:“你也吃啊。”两人竟像恢复了从前的默契一样,站在一起分食完了这盘水果。
  午后阳光炽烈,窦泽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说:“我得去医院看我爸,今天周六,不去他又得多想。”
  “我送你去。”
  自从两人签了合约,窦泽就跟断了腿不会走路似的,到那儿都得霍司明送,不让送又要吵架。“就穿过小公园儿这么几步路,你在家待着吧,外面热得跟蒸笼似的。”
  霍司明不同意,他不知从哪找了把超大的遮阳伞,一路护送窦泽去医院。好在大热的天来公园游玩的人不多,否则看到两个大男人娇气到要打伞还不知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行至病房楼下,霍司明依然没有上去,而是原路返回。这是窦泽坚持要求的,今天周六,他大概会在医院里待久一点,陪着家人吃晚饭也说不定,总不能让霍司明一直等整个下午。
  进病房的时候,难得窦源也在,窦泽便问:“你今天怎么不加班?”
  窦源说:“我跳槽了。”
  窦泽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说一声?”
  “就上星期,待遇还不错。”
  第十九章
  窦源突然的好运让窦泽有些怀疑,他问:“之前也没听你说过有跳槽的意向,怎么忽然就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昨天跟我见面也没说。”
  “猎头突然找上我,我也不知道啊。”窦源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面对窦泽的质疑,连脸色也没变就化解开,又说:“走了这么多年背运,时来运转还不好?”
  她这样说,窦泽便没有办法了。“不是不好,总要小心点吧?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新单位在哪里?”
  “民主路上,离你昨天……”她正要脱口而出昨天窦泽晕倒的事,又想到父母还在旁边,便换了说法道:“就在昨天跟你见面的地方不远。”
  刘青果然好奇起来,问:“你们昨天见面了?怎么也没说?”
  窦源总有方法糊弄她,便说:“他去见客户,我正好下楼买午饭,就碰上了。”
  她说得合情合理,刘青也不再追究了。窦泽听她说在民主路上,稍稍放下了心,霍司明的公司在中央商务区,这事大概不会是他做得。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被人三言两语骗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这点辨别能力还没有吗?”窦源不爱听弟弟的教训,岔开话题道:“霍先生真是个有本事的,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就叫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态度一下子变了,对爸跟南南比以前更上心了。”
  谢小南正坐在沙发上看连环画,怀里还抱着上次霍司明送得小玩偶。
  窦泽看了她一眼,又对窦源说:“是你的心理作用吧?我看人家从始至终都挺尽心的。”
  “你就是太单纯,看谁都像好人。那小护士,看你的眼神跟看霍先生的眼神能一样吗?就你还像个傻帽似的。”
  窦泽被她说得有点不高兴了,他承认霍司明比他强,可亲姐姐这样的类比却叫他心里不好受。况且她又不识其中内情,只因为霍司明帮忙换了间病房就这样一味说他好话,叫窦泽心里更不高兴。“你就是太复杂,看谁都像坏人。”
  “那人家霍先生有本事你总要承认吧?爸爸这个月二十五号就要做手术了,要是放在以前,你能想吗?你就是自尊心太强,现在这社会……”
  眼看着姐弟两个要吵起来,半靠在病床上的窦爱国开口了:“吵什么吵?”又对窦泽说:“小霍确实帮了大忙,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不要老是拉着一张脸,我上回见你对人家就不怎么尊重的样子,幸亏小霍脾气好,有修养不跟你计较……”
  窦泽心里憋着一口气,却吐不出来,眼看着姐姐与父亲一唱一和的教训他,好险就把那些破事捅出来,把这段时间家里得的一切好处通通都抖抖清楚:你们以为他是个好人,换病房、做手术、任劳任怨的不敢还你儿子半句嘴,你们以为他是好人,你们儿子肚子里怀着人家的种呢!
  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可是这些窝囊事每在心里过一遍,都更加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刘青到底见不得儿子吃瘪,打圆场道:“那也不能一味地讨好人家没有尊严吧?我看现在就挺好,我最见不得那些卑躬屈膝奴颜婢骨的。”
  来探个病,结果跟家人吵了一架,窦泽心里不好受。直到下午五六点钟,高干病房的晚餐送上来,只有窦爱国和谢小南的份,谢小南人小饭量也小,刘青便与她合吃一份不至浪费,窦泽姐弟两个伺候他们吃完了,才收拾了杯盘下楼去觅食。
  吃饭的时候窦源旧事重提,说窦泽:“遇上这样有情有义的朋友不容易,你别跟在家似的,拉着个少爷脸,动不动就甩脸子。”
  “我什么时候在家甩脸子了?”窦泽嘴里的汤还没咽下去,忍不住反驳道。
  “你还没甩脸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那是你说我……”窦泽也不想再跟她计较,闭了嘴低头吃饭,正好此时霍司明发来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家里做了银耳莲子羹,要是回去晚了也可以当宵夜吃。
  霍司明的温柔小意来得太是时候,瞬间浇熄了他的满腔怒火。虽然霍司明有错在先,可若是没有这个错误,他现在拿什么给自己的亲爹和外甥女看病呢?
  夜里窦源留在医院陪谢小南,窦泽便没再上去,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别,他一个人穿花拂柳从公园的小径回去,到霍司明的公寓。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没用密码锁,而是习惯性的按了门铃。里面的人大概正在楼下等着,很快就过来开了门,待他进来,问:“伯父的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我们全家人为了你吵了一下午。窦泽心里憋闷,嘴上却说:“没什么事,下下周做手术,感觉状态还不错。”
  霍司明的家窗明几净,温度怡人,不过分冷也不过分热,暖黄色的灯光把整个客厅照得温馨舒适,窦泽不自觉就放松了身心,怨气也没那么重了。
  “那就好。”霍司明正在餐厅里吃饭,餐桌上摆了一副碗筷,两个小菜,一张薄饼,便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再喝点汤?”
  窦泽有些疲惫地摇摇头,说:“你吃吧,我在医院吃过了。”
  他上楼换了背心裤衩,又想起窦源跳槽的事,憋不住问霍司明:“我姐跳槽了。”
  “是吗?跳到哪里了?待遇怎么样?”霍司明一脸坦荡的表情不似作伪。
  窦泽心里便信了一半,果然是自己多想,霍司明整天日理万机,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他们家这上上下下一堆杂事,便说:“没问公司的名字,只知道是在民主路上,待遇还不错,比以前清闲一点,能陪陪南南和我爸妈。”
  霍司明坐在餐桌前点了点头,说:“那还挺好,不然父母老不在孩子身边,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又状似无意地问:“你姐夫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
  “南南生下来没多久就跟我姐离婚了,是个人渣。”
  霍司明了然的点头,他已经吃完了晚饭,便问窦泽:“你刚刚吃了什么?也没有回我信息。”
  “我……我妈做了小米粥和包子。”他怕霍司明又怪他在外面胡乱吃饭,便撒了个谎。
  霍总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里面有诈,却不揭穿他,而是说:“那要不要再吃点?或者我们一起看个电影?从小胎教,对孩子有好处。”
  窦泽本想拒绝,却被他后半句话噎得没脾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让我先洗个澡,身上黏糊糊的。”
  待窦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霍司明已经调好了客厅的投影仪,只在楼梯的位置开了两盏小灯,以防窦泽下楼梯时看不清路。幽暗昏黄的灯光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空气里飘着似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窦泽抬头看了一眼茶几的方向,霍司明这厮竟然还点了两根蜡烛,他忍不住说:“你点蜡烛干嘛?又没停电。”
  “这是香薰蜡烛。”
  窦泽才不管它是什么蜡烛,总之就是个照明工具,搞得那么暧昧,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他走过去,离霍司明远远地,挨着沙发角坐下,说:“你们家设备真齐全,这下连电影院都不用去了。”
  “院线现在没什么好片子,而且空气不好,不如在家里。”霍司明一本正经的解释,又说:“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抽空过去。”
  窦泽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就是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