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杨静立在一处,怔怔望着,一时忘了迈步,
  她陡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满身病痛的人,被置于无菌干净的环境之中。
  世界并不只有灰霾阴沉的旦城,也不只有沉郁仓皇的暮城,更不只匆忙繁华的帝都。
  原来,世界上有这样清明的地方。
  晚上,两人去古城游玩。
  夜晚的古城处处能听见歌声,一整条街的酒吧,热闹喧嚣。
  夜晚落了雨,湿润的风有些凉,杨静在街上买了条宽大的围巾当做披肩,围在肩上取暖。
  逛过一圈,两人找了家酒吧,坐下来歇脚。
  街上有人在吉他弹唱,似乎是一首民谣。
  杨静歌听得少,叫不出来名字,只觉得旋律简单,歌手扫弦的时候,仿佛在心里落了一把急雨。
  陈骏把啤酒塞进她手里,“喝酒。”
  “怕醉了。”
  “我背你回去。”
  杨静笑了笑,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到晚上十点,两人回客栈,
  下车以后,要步行一段路。客栈的灯光醉在洱海之中,远远的,似乎还能听见歌声。
  “小心。”
  陈骏忽然将她往旁一拽,指了指旁边,“马粪。”
  杨静急忙看了看脚下,“应该没踩到。”
  陈骏笑了一声,“你连路都不看了。”
  “不是有你在吗?”
  下一瞬,杨静感觉自己手被陈骏紧紧地握了一下。
  两人住的海景房,阳台上就能看见洱海。
  杨静洗完澡,换上睡衣,打开门去阳台上。
  陈骏指了指桌子,“让服务员送了点啤酒,你先喝,我去洗澡。”
  杨静点头,把擦头发的毛巾搭在椅背上,开了一罐啤酒。
  风从水面上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杨静极目远眺,心里很平静,什么也没有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开门声,陈骏带着一阵湿气出来,走到近前,往她肩上批上了今天买的那条围巾。
  陈骏也开了罐啤酒,背靠着栏杆,侧头看她,“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一会儿进去吹。”
  陈骏“嗯”了一声,也不催促。
  “这儿真好。”
  杨静趴在栏杆上,盯着水上一星浮浮沉沉的灯火。
  “那多待几天。”
  杨静没说话,捏着易拉罐,仰头把剩下的啤酒喝完。
  刚洗过的头发,散着带湿气的清香。
  陈骏看着她,目光渐深。
  过了一会儿,杨静转身,把空掉的罐子放回桌上。
  正要去开下一罐,一只手臂绕过来,从旁边揽住她的腰。
  她身体一顿,下一瞬,自己被往后一拽,靠进陈骏怀里。
  陈骏揽着她,缓缓低下头。
  呼吸停在她鼻尖,睁眼看着她。
  杨静睫毛颤了一下,垂下目光。
  陈骏盯着她看了片刻,低头吻下去。
  第30章 (30)旅途(下)
  这一个吻很深,却仿佛并没有很多的意思。
  没持续多久,陈骏退开寸许,盯着她眼睛看了会儿,手臂绕过去把啤酒罐拿过来塞给她,仍是说:“喝酒。”
  “你今天是不是一定要灌醉我。”
  陈骏笑了,“对啊,没看过你醉过。”
  “我醉了会哭。”
  陈骏将信将疑,“真的?”
  杨静笑了笑,“假的。”
  不敢醉,大抵是怕醉后吐真言,她需要保守的秘密太多,每一个都事关紧要。
  陈骏将身体一撑,在阳台扶手上坐下,又朝杨静伸手,“坐上来?”
  杨静学他,一撑,没成功。
  陈骏从栏杆上跳下来,伸手将她腰抱住,往上一举,杨静赶紧抓住栏杆坐稳。
  他们转了个身,面朝着洱海。
  杨静两条腿悬在半空,晃晃荡荡,“回帝都了,我要去买彩票,哪一天中了三十万,我就来大理租个房子,先住上半年。”
  “这概率太小了,不如自己挣。”
  “小不小,总要试试。每天买一张,兴许哪天就中了呢。”
  陈骏笑了,“我争取早点挣到三十万。”
  杨静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人若谋定后动,一步一步,定下的目标,大抵都是能实现的。唯独惊喜,不能强求,只靠上帝掷骰子。
  酒开始上头了,杨静有点儿晕,偏着脑袋,靠在陈骏肩上。
  陈骏转头看她一眼,“醉了?”
  “你猜。”
  “我猜你醉了。”
  “猜错了。”
  陈骏沉默数秒,“那我就当你醉了,你跟我说两句酒话。”
  杨静一顿,“什么?”
  她心里已有预感。
  陈骏却仿佛难以启齿,过了好半晌,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大口酒,趁着这当口,含糊地问了一句:“还想他吗?”
  杨静摇头。
  “……真的?”
  “真的。我谁也没想。”
  陈骏没说话,伸手将她肩膀揽了一下。
  杨静头埋在他颈间,闭着眼。他身上带着沐浴露的香味,清新而健康,。
  “陈骏,我跟你说过我妈的事吗?”
  “没有。”
  “那我跟你说说。”
  “好。”
  培养依赖和信任,就是这么一个互相揭开伤口,暴露软肋的过程。
  杨静语调平淡,似乎仅仅只是在讲述。
  陈骏则沉默听着。
  “……到今天,我已经不那么恨她了。她除了一张脸,也没别的资本。如果没有我,她兴许能再找个好男人嫁了。”
  陈骏忙说:“这不是你的错。”
  杨静不以为意,“……其实,她曾经一度差点成功脱离那个环境……有个穿西装的男人,经常往我家来。他跟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妈每次见过他以后,心情都会很好,不会对我动手,零花钱也给得慷慨。我妈问过我,想不想离开扁担巷。我当然想,那地方多待一天我都觉得难受。后来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我妈卸了妆,换了身衣服,跟其他普通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她收拾了一个行李袋,坐在桌子边上。桌上一桌子菜,都是她亲手烧的。她说,过来吃饭,吃完这顿,我们就走了。我问她去哪儿,她笑一笑没说话。我吃过饭,在桌子上写作业。我妈坐在椅子上,安静耐心地等。我想,她大约是在等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然而一直到十二点,那个男人都没有来。我困了,熬不住。我妈说,你去睡吧。我问她,那你呢。她没回答,只说,你先去睡。”
  那天,杨静没睡安稳,天刚亮就醒了。
  她起床,揉了揉眼睛,发现孙丽坐在镜子前面,正在往脸上涂口红。镜中女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孙丽平淡地说:“自己去外面吃早餐。”
  这话,就跟她无数个早上听到的一模一样,除了以往孙丽是在睡意朦胧之时说的。
  日子就这样回复了常态,家里依然每天会来不同的男人,孙丽依然心情不好就冲她发泄,她依然需要在楼道巷中踱步,打发那些屈辱难捱的时光……
  陈骏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杨静手指微微攥住,“……半年,我妈自杀了。”
  陈骏一震,忙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