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复活的恶徒
  聂深骤然从黑暗中跑出来,眼睛不适应外面的亮光,脚步不由得放慢了。片刻后视线恢复,院子里仍是和往常一样的色调,薄雾萦绕的远处,正有三个身影越跑越近。
  “赫萧——”缪璃的呼唤。
  “哎哟小姐,慢点儿。”胡丙在后面喊。
  老昆跟着跑过来。
  聂深疲惫不堪,在地下室受了太多刺激,让他心神不宁。背上的赫萧一动不动,愈发显得沉重。老昆紧赶几步,上前扶住赫萧,胡丙帮忙用力,二人将赫萧抬起来。
  聂深感到浑身一松,长长地喘了几口气。
  缪璃焦急地问:“你们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
  聂深哑声说:“先救人。”
  大家这才发现,赫萧手上仍握着那把左轮手枪。缪璃忙将手枪取下,交给聂深,示意胡丙和老昆抬着赫萧速去议事所,那里有一扇后门,便于进退。
  十几分钟后,众人跑进议事所,将赫萧安顿下来。这是个白色房间,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地板中间摆着一张竹床,布局像一间病房。隔壁就是那间石屋——聂深曾在那里接受赫萧的“火柴审讯”。
  赫萧躺在竹床上。缪璃从床下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体温计、听诊器迅速检查一番。赫萧身上有撞击的伤口,但这些伤痕不构成严重损伤,赫萧的昏厥病因一时无法测明,缪璃心焦不已。
  “我去后院找些草药。”缪璃说。
  “一起去。”聂深说,“我顺便挖点苔藓,赫萧需要吃东西。”
  缪璃点点头。那种苔藓是进化后的种类,又是用羊奶和鱼血培育的,必有奇效。
  缪璃对老昆说:“请你和胡丙守住赫萧。”
  老昆的脸上虽然仍是倦慵之色,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小姐放心。”
  “小姐当心。”胡丙追到门口说道。
  聂深和缪璃匆匆走向后院。
  外面,雾气再起,渐渐浓烈。
  赶到第三道院落时,白雾浮动在半空,遮蔽了乌云。原本附着一切的黯青色,被调和成青色与白色分明的异样色调,二人仿佛在云雾的山中行走。
  聂深径直来到羊舍废墟前,在倒塌的残垣断壁间搜寻苔藓。缪璃则去草丛中寻找草药。聂深一边在废墟中挪动,一边不时地看一看缪璃,以免她离开视线范围。
  裸露在外的苔藓大部分枯萎了,聂深用手挖开砖石,从里面找出新鲜的苔藓。他往右侧前方看一眼,缪璃的身影在草丛间起伏。
  聂深的视线转向远处的两棵枯树。死去的六名客人在树下留了五个坟包,其中的姚秀凌和汪展合葬一处。
  聂深又瞥了缪璃一眼。缪璃弯着腰,正在全神贯注地择取草药。
  聂深估计缪璃还需要一点时间,便把挖好的苔藓放进口袋,转身走向枯树。
  他在第一个坟包前停下脚步,里面埋着张白桥,土层已经被鲁丑恢复了原貌,微微隆起的土包看起来并无异样。然而聂深却发觉不对劲。坟包上的蹊跷之处,显然不是鲁丑能够觉察出来的,鲁丑只是忠于自己的职责,而此时土层上面出现的螺旋状划痕,却决非鲁丑刻意所为。
  聂深蹲下来,右手钻入土层,直至将手臂深深地埋进去。
  里面是空的!
  聂深顾不得多想,马上收回手,迅速到第二个坟包前,里边埋着柴兴。土层表面同样有螺旋状的划痕。聂深捡起一根树杆,用力戳进去,空的。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接下来是叶彩兰、郑锐以及姚、汪的合墓,都已空了。
  聂深即刻奔向缪璃,“缪小姐!”
  雾中没有回应。
  “缪璃!”聂深冲向草丛。
  缪璃的身影浮现出来,“怎么了?”
  “快走!”聂深一把抓住缪璃的手,发足狂奔。
  雾气萦绕的前院,有六道黑影拉长线奔跑着,迅速集聚,飞奔至一棵高大的樟树下。
  树上,一个女孩斜倚在枝杈间,优雅地抬起手指,在空中做出弹奏的动作,同时嘴里发出吟唱声:“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林娴吟唱的曲调,出自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她停止歌唱,望着树下的六个人。
  他们触摸了黄金后,意念通过脑电波被控制,并且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时间,先后呈现出“自杀状态”——这一过程,仿佛旧有肉体的消亡,蜕化了人类原有的皮囊。每个人的转化过程,类似于基因的重新编码,都是通过高效率的智能力量得以实现,没有拖沓的延缓期。
  要实现这种高效率转化,对客人的体质要求至关重要。这就是他们得到请柬入宅的原因。他们不仅有缝制的天赋,更因不同的身体机能,激发不同的潜力。即便如张白桥,看似一个例外的随机选择,其实却是必然——每个人身体上都有一个强于他人的东西,或是手、脚,或是视力、听力,这个东西来自遗传,是一代一代祖先的血脉凝聚而成,只不过在庸常的社会生活中,长期被掩盖、埋藏,如今只需引入一个突变力量,因材转化,便是一种高智能措施。
  此刻,张白桥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白色,脑壳上泛着光泽,显示出颅骨的硬度。
  柴兴在浴缸里“淹死”,他的身体机能便是对水的适应性,具有游泳和潜水的一流体质。
  叶彩兰曾经蜷卧在床头柜里,那柔软的身体能够藏在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
  郑锐,被数百条羊毛圈勒着脖子,而使大量血液集中到眼球部位,爆裂的血管恰恰是一种能量冲击,如今一流的视力令他双目生辉。
  姚秀凌、汪展,坠楼后四肢交缠,身体具有了蝎子般的凶悍机敏,并在生前多次身体交融,使他们互为攻守,配合严密。
  树下的六个客人都光着脚,露出掌蹼。其中的锐和柴兴各执一根羊骨棒。
  雾气渐散,树杈上的林娴慢慢坐直身体,神色专注,在风中捕捉什么信息。
  那是低赫兹的音频声,从空气中振动而来,只为她一人传送。
  然后她再次俯视树下的六人,以优雅的口吻,逐次叫出他们的名号:“白头,兴浪,兰蛇,锐目,凌展双蝎。还有我——”
  六人俯首低呼:“贤者。”
  林娴突然从高高的树杈上一头栽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脖子扭歪。
  其他六人一动不动,俯身注视着地上的林娴。片刻后,林娴站直身,双手按了按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她傲然扫视众人,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那六人紧紧跟随,在猛然乍起的风中,化作七道凌厉的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