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妧觉得这小厮的眼神有点儿怪。
  可巧,天儿还有些凉,只穿了单薄的小褂子的阿妧姑娘厚着脸皮把自己埋进了她家堂兄的颈窝里。
  嗯,这是她家的。
  堂兄。
  “大,大哥哥。”虽然知道卖萌不对,可是十姑娘还是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林珩的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在那小厮震惊的目光里绕过了他,抱着阿妧就往车上去。车上暖和,只是阿妧却不想从堂兄温暖的怀里爬出来,只觉得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小脑袋枕在这青年的肩膀一点一点地垂了下来。
  她这两日在南阳侯府过得真不是什么好日子,生了重病没人搭理也就算了,还得伪装自己是个痴儿,唯恐露出什么马脚来。乐阳郡主口口声声都是疼爱,可是说实在的,要不是南阳侯亲自驾到,乐阳郡主才不管她的死活呢。
  因抱住了一看似很结实的大腿,阿妧就越发地放心,不必担心自己英年早逝了。
  都说了,哪怕日子过得再苦,可阿妧还是想要活下去的。
  至于痴儿……
  她家大哥哥不是说过了么,小孩子学东西慢,慢慢儿来,慢慢儿就好了。
  “好好睡吧,等到了家,我叫你。”见小团子雪白圆润地滚在自己的怀里,小爪子抓着自己,那依恋得恨不能一辈子不撒手,仿佛自己在她的身边就可以摊开小肚皮,林珩的眼里越发露出几分温柔。
  他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这小团子软软的头发,见她下意识地蹭了蹭,再想到宁国公府中的为难,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露出什么忧虑的神色。宁国公府与南阳侯府住得不近,盖因南阳侯乃是自己能耐,因功封侯,因此乃是新荣之势,皇帝赐下了侯府的宅院,却不能与在那些累世的世家的祖居之地相提并论。
  南阳侯所住的地方,泰半都是这些年追随皇帝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封妻荫子的新贵。
  宁国公府所在的地方,却是老牌的世家,经年的勋贵,底蕴丰厚,枝繁叶茂,底蕴深沉,却不及这些新贵在朝中熠熠生辉。
  想到南阳侯府中的那位乐阳郡主,林珩的眼底就带了几分忧虑。
  那位乐阳郡主的身份不寻常,往后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祸患来。
  只是长辈的家事,也不是一个区区小辈就能置喙,更何况南阳侯一向脾气硬,自有主张,说宠谁,说冷落谁,只怕不仅是他这个侄儿,连他父亲宁国公都没什么分量。
  那些林珩都可以不管,只可怜怀里的这颗小团子。
  她小小一团,软乎乎怯生生,又被生父厌弃,若没有他带回宁国公府,或许过些时候就能给她收尸了。
  “世子,到了。”林珩正拍着昏昏欲睡的阿妧沉思,就听见外头的小厮传来了毕恭毕敬的声音,马车停了下来,他随手将车中的一件长长的白狐披风盖在阿妧的小身子上团起来,这才抱着她下了车。
  阿妧揉着眼睛堆在毛茸茸的披风里仰头,就见自己所在的是一处十分华美瑰丽的园林里,远处的亭台楼阁不消去说,只那好大的尚且没有完全化冻的湖水上都错落着精致华美的亭子。
  凉风吹过来,阿妧抖了抖,把自己越发埋进了披风里,就见远远的几个衣裳华美的年少美人匆匆而来,
  “给世子请安。”这几个美人急忙对林珩福了福,却守着规矩不敢去看林珩远离探出一颗小脑袋的阿妧。
  青梅手足无措地立在林珩的身后。
  她出身南阳侯府,在南阳侯府也是十分拔尖儿的丫鬟,然而在这几位年少美人的面前,她却知道,自己是被比下去了。
  “你们去忙,不必理会我。”林珩温和地对这几个请安的美人说道。
  当首的一个美人见林珩今日格外温煦,迟疑了一下,一双潋滟的秀目飞快地扫过将一双眼睛圆滚滚张大,无辜懵懂的阿妧,这才迟疑地说道,“老太太正寻世子呢,说陛下御赐了鹿肉。虽鹿肉咱们府里也吃够了,只到底是陛下所赐,难得的荣宠,想着做几样儿新鲜的菜色大伙儿一块儿乐呵乐呵。”
  她就为难地看了转身就又扑进林珩怀里的胖团子,犹豫着低声说道,“世子……”
  这哪儿冒出来一颗团子呢?
  “这是你们十姑娘。”林珩最喜欢的就是阿妧对自己的依恋,嘴角带着笑把软乎乎的小团子轻柔地拢进披风里,轻嗔道,“身子本没好,你还这样扑腾。等回头吹病了你,回头给你喝苦苦的药。”
  见了他嘴角的笑,那几个美人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然而再听到阿妧的身份,这几个美人的脸顿时就被唬得变色。
  “那不是二老爷府里南边儿女人生的小……”那美人惊呼了一声,本要脱口欲出,然而迎面就见了林珩扫来的警告的目光,急忙吞了话,在阿妧疑惑的目光里满头大汗地福了福,惊慌地说道,“世子再想想,老太太,老太太最不喜南边的女人,平日里不许那几个进门的。十姑娘,十姑娘……老太太该恼了。”
  她吓得脸梢儿都白了,摇摇欲坠,一张美人脸都带了苍白,青梅也在一旁哆嗦起来。
  “南边儿女人?”阿妧偏头问道。
  她记得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过这奇奇怪怪的话。
  她们都说她母亲与乐阳郡主是南边儿来的狐媚子。
  “没什么,与十妹妹无关。”见阿妧尚且懵懂,想到如今朝中的形势,林珩心中越发叹息了几声,垂头摸了摸阿妧的小脑袋,一双上挑的凤目之中泛起点点晶莹,挥手叫那几个唬白了脸的美人退去,又去看了看神色仓皇的青梅,噙着笑意垂头与阿妧问道,“十妹妹就安心在府中住着,不会有人伤害你。信不信大哥哥?”
  他的笑容这样温柔,哪怕青梅与林珩的小厮都欲言又止,阿妧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有,有大哥哥就够了。”她心里真心感激林珩,也觉得在林珩的笑容里,自己当真是什么都不必怕的。
  见她认真地依赖相信自己,林珩就微笑起来。
  到底尚是冬去春才来,外头寒冷,林珩也不多说别的,抱着阿妧就往园子中去了,走了很久,阿妧都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这宁国公府富贵逼人,就见林珩穿了一道垂花拱门,转过了一处山水影壁,就见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了一处开阔华美的院子来。
  她正看着那蔓延在院子上的不知是什么的花花草草出神,就叫林珩抱进了正房之中,一进门,就嗅到淡淡的暖融融的果子香。
  阿妧不由自主地吧嗒了一下嘴巴。
  馋的。
  “真是个孩子。”
  十姑娘沉甸甸的,世子大人抱了这一路也很艰辛,叫几个急忙上前的丫头挑了帘子,他踏入房中,就将阿妧给放在了一旁的榻上。
  他从榻上取了一个果子拿给四爪爬在榻上,怯生生伏在披风里偷偷儿扭头观察的阿妧。
  “多谢,多谢大哥哥。”阿妧急忙翻身坐起,腆着小肚皮双手接过了这红彤彤的果子。
  林珩见她守礼懂事,不由露出几分诧异。
  他仿佛记得……他这个小堂妹,都传说是个痴儿。
  虽阿妧形容举止都有些呆呆的傻气,只是她显然并不是个蠢笨的人,林珩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就想到了如今南阳侯府乃是乐阳郡主当家得意,阿妧不是乐阳郡主所生的庶女自然就是地上的泥,想怎么作践,想怎么在外谣言她是个傻子,只怕都无力反驳。
  想到这里,林珩的心底对那乐阳郡主更添了几分厌恶,只怜惜地摸了摸把果子放在肉嘟嘟的小爪子上玩耍的阿妧。
  阿妧仰头,尚不知乐阳郡主为自己背了黑锅,只觉得自家堂兄对自己愈发温柔了。
  原来道谢还能收获好感值。
  那往后她一定玩儿命地道谢。
  “太太呢?”林珩擅自主张将阿妧给带回来,虽他是宁国公世子,然而真心还不能在国公府中当家,更何况他到底是男子,也没法儿随时随地地养着一个小妹妹,因此带了阿妧来了后院儿,想着叫自家母亲,宁国公夫人接收一下。
  见上房寂静无人,两排丫鬟无声而立,他就不由问了一句。其中一个丫鬟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来,飞快地看了正伸了一只修长的手叫阿妧眉开眼笑地抱着依靠着的林珩,低声说道,“寿安侯夫人病了,国公爷与太太都去了寿安侯府,宽慰夫人去了。”
  “又是姨母?”林珩微微挑起的嘴角顿时一沉。
  那丫鬟就垂了脸不吭声了。
  她家世子,真是一提起寿安侯这便宜姨妈就变脸啊。
  当然,换了谁,总是被推销一个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往后做国公夫人的表妹,脸都不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