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精神创伤
  莫佳妮暗中握紧手指,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如果真的有人害姐姐,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陆离手指握紧茶杯,淡淡一笑,“这是自然,所有做坏事的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唇角明明噙着笑意,但莫佳妮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只觉得浑身冰凉,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看越觉得危险,她闭了闭眼睛,右手扶着额头,假意做出虚弱无力的样子,细声细气地说道,“陆哥哥,我的头还有点不舒服……”
  “宿醉过后头疼是很正常的事情,我让厨房给你熬了醒酒汤,待会儿送到你房间,喝完之后,你再休息一会儿。”
  陆离脸上的笑容温暖和煦,细致体贴地叮嘱她,她几乎怀疑刚才感受到的冷意是她的错觉。
  “谢谢陆哥哥。”
  他微笑,“好好休息。”
  从莫佳妮房间里出来之后,陆离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漆黑的眼底只剩下冰冷,宸寒说得没错,这个莫佳妮,果真可疑,年纪小小,演技却很好,不容小觑啊。
  陆离又分别与陈楠和戚如雪聊了一会儿,两人都表现得很正常,说是昨晚一直待在房间里,并没有出去,戚如雪还说,穆宸寒可以帮她作证,因为十点之前,她一直在他的房间,跟他一起看碟。
  目前看来,嫌疑最大的就是莫佳妮。
  得到陆离反馈的消息,穆宸寒没有丝毫质疑,他相信自己好友的判断。
  最后,陆离说道,“我已经抛下诱饵,说莫凌明天早上就会醒过来,如果她是真凶,说不定会有所行动。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多派几个人保护莫凌吧。”
  穆宸寒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辛苦了。”
  结束通话之后,穆宸寒并没有立刻回病房,挺拔的身躯矗立在走廊,半晌,拨了一个号码,将手机放到耳边,“王凡,撤销莫佳妮的所有通告。”
  王凡大吃一惊,“总裁,莫佳妮在这一期的学员里面,是非常有潜力的一个,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不用再考虑,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低沉不悦的语气,威严的压迫气势,透过听筒传递到王凡耳中,他额头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说。
  穆宸寒又道,“这件事先不要通知她本人。”
  “是。”
  原本公司为莫佳妮安排了两部广告,一部电视剧女二号的角色,现在总裁大人突然提出要撤销莫佳妮的通告,王凡很有理由怀疑总裁大人是打算雪藏莫佳妮,至于原因么……啧啧,那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助理能够询问的了,他还要命不要了?
  还没出道就惹恼了总裁大人,莫佳妮在东方娱乐怕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王凡一边毫无诚意地替莫佳妮默哀,一边火速通知经纪人,让他们重新换一个新人顶替莫佳妮的位置,出任广告女主和电视剧女二号的角色。
  痛,胳膊痛,腿痛,头痛,浑身都痛。
  躺在病*上的人痛苦地皱起了眉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眼,朦胧间,她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矗立在身前,她瞳孔猛然紧缩,惊慌地尖叫,“啊!鬼啊!你不要过来,走开!”
  “莫小姐,你不要激动,小心跑针了!”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小姐柔声安慰她,又向她靠近了几步,想要抓住她乱动的手,以免输液的吊针被她弄跑。
  莫凌满脑子都是厉鬼血淋淋的脸,她惊恐地尖叫,双手双脚挥舞踢打着向她靠近的护士小姐,手腕上的针头跑偏了,血液很快就回流到输液管里面,她就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跳下*,披头散发地往门口跑,针头从手腕上拽了出来,鲜血噗嗤喷洒出来。
  “不要跑,莫小姐!”护士急得都快哭了,她是新来的护士,从来没有伺候过这么癫狂的病人。
  穆宸寒刚刚推开房门,一道纤弱的身影猛地向他扑来,他第一反应就是将她甩开,但定睛一看,发现扑到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是莫凌的时候,他的手臂僵住了。
  “鬼啊……救救我……鬼在追我……她在背后追我……好可怕……呜呜呜……”
  披头散发的女人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紧紧依靠在他胸膛上,她嘤嘤哭泣,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穆宸寒深邃的眼眸滑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右手缓缓落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抬头望向局促不安的护士,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护士委屈极了,“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帮莫小姐输液,她突然醒了,嘴里叫着鬼啊鬼啊,然后就从*上跳了下来……”她虽然称不上如花似玉,但好歹也是清秀佳人一个,被人当做厉鬼,想想都心塞。
  穆宸寒薄唇紧绷,目光微冷,护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好了,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护士委屈地“哦”了一声,她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莫凌又惊恐地尖叫起来,将身体往穆宸寒怀中缩得更紧。
  护士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出病房,关上房门。
  怀中的女子,不停地战栗,她流下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胸膛,他垂眸看她,这才发现她放在他胸膛上的右手鲜血淋漓。
  穆宸寒目光一紧,将手移到她的腰间,轻轻扣住,低声道,“别怕,鬼已经走了,我扶你回*上。”
  她将头埋在他怀里,低声抽泣,口中呢喃着“有鬼”,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他无奈地牵了牵唇角,索性直接揽着她往病*走。
  好在她并没有反抗,乖乖跟他走到病*边,他扶着她坐到*头,用纸巾将她手背上的鲜血擦去,然后用棉签将还在往外冒血的针孔按住。
  他蹲在她面前,手指用力按着棉签,抬头看她,她已经停止哭泣,眼角泪迹未干,红通通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门口,似乎防备着鬼怪再次出现。
  这样的她,不正常。
  穆宸寒将这个念头压下去,面色如常地扶着她躺回*上,她一言不发,仍旧警惕地盯着门口,他用手指触了触她的发丝,轻声道,“饿不饿,想吃什么?”
  就在这时,穆云天突然推门而入,莫凌犹如惊弓之鸟,蹭地从*上弹了起来,瑟瑟发抖地缩到角落里。
  “阿凌怎么了?”穆云天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也意识到莫凌不正常。
  “刚醒过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穆宸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问。
  穆云天心领神会,见莫凌还缩在角落里发抖,心里很不是滋味,克制住想要靠近她的心情,说道,“二哥,你先照看她,我让医生过来一趟。”
  穆云天去办公室找主治医生。
  莫凌还是缩在角落,神色惶然,穆宸寒伸出右手,尽量放柔声线,“过来。”
  她抱着被子摇头,呆呆地说,“有鬼。”
  “没有鬼,鬼已经别我赶跑了。”话说,这种类似于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向她靠近,“别怕,过来这边。”
  她傻傻地盯着他,似乎在考虑他是否可靠,他宽大的手掌稳稳地停在她的眼前,神情温和,身上有种令她心安的气息。
  半晌,她颤颤地将手放到他手中。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如春,声音也越发柔和,“乖。”
  她傻乎乎地伸出左手,摸他那张熟悉的笑脸,轻声叫道,“老公。”
  穆宸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倏然握紧她的手指,她诧异地偏着头,又叫了一句,“老公。”
  “闭嘴!”他陡然暴怒,用力将她甩开,她柔软的身躯就像蝴蝶一样飞出去,摔在了病chuang边缘,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怔忪地盯着他半晌,忽地咧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穆云天和主治医生进来,看到莫凌趴在被窝里嚎啕大哭,就跟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顿时心尖一颤,横眉冷对面无表情的穆宸寒。
  “二哥,不是让你好好照顾她吗?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穆云天气不打一处来,嘴里一边抱怨,一边向莫凌靠近,“阿凌,别哭了,我在这里,不会有坏人欺负你了……”
  穆宸寒阴沉着脸,浑身呼呼直冒寒气,什么意思,他倒变成坏人了?
  主治医生见势不妙,咳嗽了几声,说道,“二少,三少,还是让我检查一下大少夫人的身体状况吧。”
  穆云天只顾着哄莫凌,没心情搭理他,穆宸寒颔了颔首。
  主治医生连忙上前,打算检查一下莫凌的情况,没想到他还没靠近她,她就害怕地大喊大叫,拼命往被窝里面缩,穆云天连人带被子抱住她,柔声哄着,“别怕,别怕,我在这里,不会让人欺负你。”
  莫凌哭得脸都弄花了,指着医生大叫,“白衣,鬼,走开,让他走开!”
  “好好,我让他走开,乖,别怕。”穆云天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抬头对医生说道,“张医生,你先出去吧,她现在情绪不稳定。”
  张医生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哄了好半晌,莫凌才止住哭泣,但还是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里,与以前那个冷静理智的小女人判若两人。
  穆宸寒和穆云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绷了绷唇角,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的神色。
  又过了一会儿,莫凌抽抽搭搭地睡着了,他们二人来到张医生办公室。
  穆云天率先开口,“张医生,你不是说莫凌没事吗?她怎么醒来过后,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怀疑,她是遭到过度惊吓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具体表现为,患者以各种形式重新体验创伤性事件,有驱之不去的闯入性回忆,梦中反复再现创伤情景,痛苦梦境,有时患者会出现意识分离状态,持续时间可从数秒到几天不等。以及在创伤事件后,患者对创伤相关的刺激存在持续的回避。回避的对象包括具体的场景与情境,有关的想法、感受及话题,患者不愿提及有关事件,避免有关的交谈等异常表现。”
  穆宸寒眉头越蹙越紧,莫凌现在的情况与医生所分析的极为相似,她一直叫着“鬼”,还害怕穿着白衣的护士和医生,这是因为她在经历创伤事件后,逃避相似的情景吧。
  他薄唇掀了掀,问道,“这种病怎么治疗?可以治愈么?”
  “可以采用心理治疗,或者药物治疗,也可以两种治疗合并,大多数病人经过治疗之后可以恢复,但也有少数病人多年不愈,甚至转变为持久的人格改变。”
  “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她!”穆云天神情严肃地说道。
  “我们会尽力的,不过,家属也要配合,鼓励患者摆脱阴影,尽快缓解症状,从痛苦中走出来。”
  莫凌昏睡了一下午,发高烧,做噩梦,说胡话,在病chuang上痛苦地挣扎,来查看情况的医生护士都不敢再穿白大褂,生怕刺激到她,护士又给她打了吊针,担心她挣扎的时候拔掉针头,穆云天一整个下午都坐在旁边盯着。
  穆宸寒深邃的眼眸锁定莫凌那只被穆云天握紧的左手,眉峰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心里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只觉得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该死地碍眼!
  他一定是脑子不正常,才在这里担心那个女人!携带着满腔怒气,他箭步走出病房,将房门摔得震天响。
  穆云天若有所思地望着穆宸寒暴走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似乎,二哥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莫凌呢。
  傍晚的时候,莫凌从噩梦中惊醒,头发被汗水打湿,脸颊红得不正常,暗淡失色的眼睛里盈满恐惧,神志还是不太清楚。
  戚如雪、莫佳妮等人来医院探望,莫佳妮穿着一条白色公主裙,她刚迈进病房,穆云天就激动地蹦了起来,大声叫道,“莫佳妮,快点出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
  “鬼啊!”
  莫凌惊恐地尖叫,跳下chuang就要逃,要不是穆云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拖到怀里,她就赤着脚跑到窗户边了,若是从窗户那里跳下去……穆云天心有余悸。
  穆云天将怀中瑟缩的女人紧紧搂住,用手掌遮住她的双眼,冷着脸冲莫佳妮说大声说道,“莫佳妮小姐,请你下次不要再穿白色的衣服出现在莫凌面前!”
  莫佳妮委屈地嘟着嘴,眼眶泛红,眼睛里泛起水雾,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真是惹人怜惜,她心里想的却是,不是说莫凌明天才会醒来吗?她到底知不知道女鬼是自己假扮的?
  “对,对不起,我现在就出去……”
  她一边说话,一边抹眼泪,站在她身旁的穆凤兮抓住她的手臂,不满地说道,“三哥,小兮好心来看望莫凌,你怎么能赶她走,还冲她发脾气啊?”
  穆云天怒极反笑,“因为莫佳妮吓到阿凌了,这就是我的理由。”
  穆凤兮生气地跺了跺脚,“三哥,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佳妮。”
  “事实就是如此,小兮,不要无理取闹,现在莫凌的情况很不理想,我们要为她营造一个轻松安全的环境。”穆云天拢了拢眉头,有些话,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以免有人心怀不轨,趁机利用莫凌的病情伤害她。
  穆凤兮还想争辩,但当她看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莫凌时,又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
  莫佳妮担心莫凌发现自己就是那只“女鬼”,也不敢再久留,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可怜模样,乖乖地退出病房。
  看了一场好戏的戚如雪甚是满意,露出担忧的表情,“云天,阿凌怎么了?她好像很害怕。”
  “没什么,她昨晚受了刺激,现在情绪还不稳定。”穆云天很自然地拍抚着莫凌的后背,安抚她放松。
  “原来是这样,应该没有大碍吧?”戚如雪目光充满同情和关切。
  穆云天微微一笑,“没事,多谢你来看她。”
  这语气,就好像他跟莫凌是一体似的,戚如雪眸中泛起笑意,好像,她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啊。
  “宸寒呢,他怎么不见人?”
  “二哥有点事情,临时走开了。”穆云天当然不会告诉戚如雪,是自己将穆宸寒气得暴走,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戚如雪又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叮嘱他照顾好莫凌,便提出离开,穆凤兮担心莫佳妮在外面等太久,再加上她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就跟着戚如雪一起走了。
  走廊外,莫佳妮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坐在长椅上,看到戚如雪二人出来,连忙站起来,关切地问道,“我姐姐怎么样,她伤的严重吗?”
  戚如雪柳眉微蹙,叹了口气,“听云天说,阿凌伤得并不严重,都是一些皮外伤,只是受到惊吓,精神状态很不好。”
  穆凤兮点点头,也有些担忧,“她好像都不认得我们了,神志不太清楚。”
  莫佳妮又开始掉眼泪,“那怎么办,我都不知道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姐姐受伤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很担心的。”
  “还是照实说吧,总不能瞒着他们。”戚如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知心大姐姐般安慰她,“你也别太难过了,你刚才也看到了,阿凌现在害怕穿白衣服的人,你下次跟伯父伯母来探望她,千万记得不要穿白衣服,可别刺激到阿凌。”
  莫佳妮乖乖的点头,“嗯,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让姐姐害怕了。”
  戚如雪露出思索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不知阿凌为何害怕穿白衣服的人,难道她昨晚在山林里,看到了什么?”
  穆凤兮一脸凝重,“我听陆哥哥说,莫凌发生意外,是人为的,会不会是那个害她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所以她才会感到害怕?”
  “很有可能是这样,希望阿凌早点清醒过来,说出害她的凶手是谁,早日将凶手绳之于法。”
  听着戚如雪和穆凤兮两人的对话,莫佳妮脸色微微发白,心虚地攥紧手指,脑子飞速转动,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闪现,最后,她打定主意,要趁着莫凌还没有恢复神智,让她永远说不出真相。
  戚如雪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莫佳妮,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病房里只剩下穆云天和莫凌二人。
  他抚了抚怀中人的头发,声音柔和,“阿凌,不相干的人都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真好。”
  莫凌趴在他怀中,没有出声。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乖乖依靠在我怀里,还真希望你能一直如此。”他修长的手指流连在她柔滑的发丝上,轻声呢喃,嗓音中带着几分旖旎缠/绵。
  他略显粗粝的指尖刮得她脸颊痒痒的,她不舒服地撇撇脸,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就像使小性子的猫咪。他不由扬起唇角,眸中带着寵溺的笑意,抚了抚她的发顶。
  柔和的灯光笼罩在相互依偎的两人身上,温馨而宁静。
  只可惜,这种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咕噜咕噜”的叫声打破了宁静,穆云天轻声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了?告诉我,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