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那丫头,如你一般胆色过人,”李崇云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抬起他的下颌,勾唇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名字也和你一样,期冀的冀,希望之意。”
  许是身高优势,李崇云站在他身前说话时,总有一种自上而下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胸口处,叫他喘不过气来。周冀打开他的手,放下一口未动的茶盏,逃也似的起身绕开身前之人。
  “当年为避人耳目,老鸟才暂时逼我扮成医女出寺采药。”
  “原来如此……”
  李崇云的记忆逐渐清晰。他想起来了,那个从容不迫将杀手引开,在唐雀面前挺身挡刀,每天白日在军营照看,只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抱臂休憩片刻,因为担心燕军侵害百姓,整夜坐在佛堂守夜的那位小医女。
  寺庙中所有楚国百姓都对她忠心耿耿。哪怕燕兵持刀相逼,关于那医女的身份信息所有村民竟无一人肯吐露半个字。
  就连楚国神医唐雀,都对她如宠爱孙女一般,有求必应。
  闲来交往,李崇云知晓她与寻常闺中女子不同,但最后还是被她提出了让他入楚为质,才肯交付药方这般狠毒条件吓了一跳。
  许是太久没有被惊到,时至今日女子依旧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而这位要挟他入楚为质的民间医女,一年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楚国三皇子。
  难怪他百思不解,当年在昭觉寺中自己亲笔写下的那封承诺入楚为质的字据,为何楚宫上下竟无一人提及。
  想来至今,依然握在眼前人手中。
  李崇云的笑容逐渐凶狠,步步逼近:“我的确小看你了。”
  周冀摊手:“这次我可没拿药方要挟你,你明明有机会离开,怎地又这般轻易答应留在楚国继续为质了?”
  李崇云的手指轻轻擦过他脸颊已经愈合的深红色伤口,“小冀,我亦想问问你,你在这楚宫之中担惊受怕也不肯离开,究竟想做什么?”
  手指擦过脸颊,微微发痒。周冀习以为常地想再次打开,却不料反被他攥住手,挣脱不得。
  周冀也不挣,冷冷地望着他,“长皇子若是欲求不满,我送几位美貌宫姬去栖云轩便是。省得殿下寂寞难耐,无事便跑来昭阳殿消遣。”
  “生的如此动人,说的话却如冷刀,扮做医女时便是如此……”
  “够了!”周冀最烦别人把他当女子,想到被其他人知道他曾扮成女子就毛骨悚然,“不许你再提我男扮女装的事!”
  李崇云坏笑着打量他:“顶着这张脸,难怪当年竟无一人察觉。赵伦若知道他心心念念多年救治他的楚国绝色医女实际就是殿下,不知作何想法?闹得楚国满朝皆知,也不无可能吧?”
  周冀气得咬牙切齿。但那时往事被人知晓,丢面子事小,若被有心人搬弄,说他勾结李崇云,叛国通敌的罪名扣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件往事按照周冀本意是绝不会让李崇云知晓的,可事已至此也无办法,只得轻叹一声,沉下肩膀,另一只手拉住李崇云的衣襟,软声道:“此事你知我知便好,你莫与旁人说。”
  难得见他低头服软,李崇云低头看到攥着前襟的手,手指纤细,关节发白,微微发颤,心被撩拨起来,将他腰顺势一揽,垂眸望着怀中惊愕的桃花眼,勾起嘴角:“你唤我声好哥哥,我便依你。”
  李崇云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绷僵硬,细细打量果然看到他又咬住了唇,然后舔了舔,睫毛如翅膀忽闪忽闪,手也将他的衣襟抓得更紧了。
  “怕什么,”李崇云笑着拍拍他的背,“我又不会吃了你。”
  “谁怕你!”周冀气红了脸,瞪着眼睛看他。
  像极了吓得炸毛的小鸡仔。
  让人更想逗他了。
  “你若不叫,我便去告诉赵伦,害他相思病的医女到底是何人!”
  想到当年赵伦那个憨憨拉着他裙摆,一边吐得稀里哗啦一边说情话的模样周冀就后背发冷。
  周冀唇瓣颤了颤,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好”字,便已经用尽了力气,气喘吁吁。
  李崇云附耳,“好……什么?”
  “好个屁!”周冀拼力推开他,一脚踹开房门,回头指着他道,“你爱告诉谁告诉谁随便你!”
  跑出房门,周冀才逐渐冷静下来。
  他最近一不小心就会被李崇云牵着鼻子走。
  太不像他了。
  与李崇云接触密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大宫女现在还在宫外,周冀还不知道李崇云的眼线到底有多少。
  为防止偷听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周冀唤来六安,嘱咐今夜再送一次晚膳去栖云轩后,便告诉李崇云,以后的饭昭阳殿都不管了,他自己看着办吧!
  反正他现在也能自由出入,燕国使臣未离开,父王也不会苛待他的。
  六安回来说李崇云听了之后,反倒问她四年前是不是去过昭觉寺,拍着胸脯骄傲道:“殿下放心,六安说自己都没听说过昭觉寺!”
  周冀苦笑。这六丫头心思最是纯良,什么都写在脸上,又如何瞒得过李崇云的眼?
  想来李崇云不过是见他适才慌乱,又拿往事逗弄他取乐。
  周冀刚要气恼地想起身去栖云轩理论,太傅的训斥便如钢针将他从头到脚贯穿,钉在原处。
  翌日上午。
  周冀接了楚王颁布派他协理户部的旨意。
  刚入宫的时候,父王起初让大哥的母妃王氏代为抚养,王氏曾是太后侍女,虽然得了太后的旨意不让她对自己太好,但大哥和王氏到底心肠软,也至少保他衣食,可但没过两年,王氏死于心脏顽疾。
  后来父王又让四弟的母嫔吴氏抚养他,但吴氏身子也不好,照顾他不过两月便病情恶化,卧床不起。其余宫嫔也都不愿代为抚养,父王便请了几个嬷嬷,独自让周冀在昭阳殿生活。起初因为没多少月银,流失了不少宫女太监,留下的虽然也有两个皇后的眼线,但是多数还是心思忠贞的。
  这次便全殿上下一并赏了,算是同乐。
  但全殿上下还未高兴半天,殿下便被太后叫走了。
  全殿人愁眉不展,连原本定下来晚上吃火锅都没了兴致。
  六安担心地问子妍:“四姐姐,太后不是之前不让殿下去安寿宫吗?这怎么突然又传召了?”
  子妍拍着六安的肩膀宽慰:“我们只需要做好能做的,等殿下回来便是。”
  六安用力点点头,挽起衣袖准备好好准备晚膳。子妍看了眼一旁不说话的茉昙,道:“你莫要轻举妄动。”
  茉昙幽幽地望着她,“姐姐也知道,那老妖婆一直认为殿下天生重瞳刑克他人,对他避而不见,不许他请安问好,不许他参加重要庆典,更不许他插手朝中事物……若不是她这几年病了,殿下现在还不得参与朝政。如今陛下亲自下诏,许是不好更改,她便打殿下的主意,想让殿下知难而退……”
  “好了。殿下走前说了,他去去就回。”子妍拍了拍茉昙的肩膀,“我们要等他。”
  “……是。”
  安寿宫内。周冀看着五颜六色的琉璃珠帘后模糊的身影,附身叩拜:“昭阳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只有断断续续虚弱的咳嗽声时不时传出。
  周冀趴在地上数着地上石板纹路圈数,来来回回数了七八遍后,才听太开口道:“听闻,皇帝派你协理户部,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上午儿臣刚领了旨。”
  太后咳嗽了两声,“你从未学习过协理政事,还是应该让兄长多多提携。”
  “太后所言极是。之前孙儿也曾向二哥讨教,但二哥忙于工部和礼部,说无精力提携孙儿。”
  太后咳嗽得愈发剧烈了。
  大哥先在尚书省,平日多与父王商议朝政,孙儿才疏学浅,自然插不上话。四弟与二哥协理工部,五弟则与四弟共同协理刑部外,单独掌管吏部。”周冀抬起头,“太后,孙儿现已成年,理所应当替父王分忧,若拒旨不从,否则实在不仁不义,不孝不忠,请太后成全。”
  太后咳嗽了两声,无力摆手,“接待燕国使臣,应是昭圆负责礼部主管事宜。你藐视兄长权威,企图取而代之,僭越之举实乃狼子野心,去祠堂罚跪十个时辰,静思己过。”
  周冀紧握袖中紫檀手串,再次叩首,“谢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