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牛鬼蛇神,大凶之兆
  “既然正事讨论完了,煌儿是不是该听听内务私事?”眼见三脉族老对处理结果无甚异议,纪情适时开口。
  女性沉凛的声音无波无澜,那是见惯了太多大风大浪后的平静。
  主内务大权几十载,纪情一身女性上位者的气势十足,虽然威压不及安隽煌,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是相当不易。
  议事厅中,掌权夫人占一席,但地位却相当靠后,会议桌三尺范围内,不得有女性出现,所以纪情只能坐在安隽煌身侧后方、远离会议桌的位置。
  在男人们讨论正事的时候,女人不能插嘴,否则会被请出议事厅,因而方才论及三脉、五脉之争,纪情并未开口,也没有那个资格出声。
  安隽煌听见纪情的话,眼波都不曾动一下,表情冷漠,不置一词。
  纪情眉目微沉,心有怒火却又不得不生生忍住,发火,她,还没有那个资格!
  掌管内务多年,后院是她的天下,生杀大权尽握其手,那群女人的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可一旦触及前庭男人们的事务,她却没有丝毫话语权。
  没错,安隽煌是她的儿子,可首先他是安家家主!
  家主的权威不容冒犯,即便是她这个当母亲的!
  场面微冷。
  下座众人皆心知肚明,这对母子关系不好,因而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内务琐事,夫人斟酌处理即可,大厅之中,怕是有些……不合时宜吧?”月无情淡笑着开口,语气中不见丝毫恭敬,反而暗责纪情这个掌权夫人做得不够称职,小小内务杂事竟也摆上台面来说。
  纪情面色不变,凤眸淡淡一瞥,竟在嘴角牵出一抹淡笑,“月护法此言差矣,事关家主终身大事,也直接关联到我安氏一族未来主母人选,事关重大,又岂会不合时宜?”
  月无情神色微讶,随即高深莫测地勾起唇角,余光淡淡瞥向上首高座之人。
  看来,安夫人又在盘算什么了,只可惜,注定失败告终。这么多年,她怎么还学不乖呢?
  果然,有些人撞了南墙,即使头破血流,也不见得会回头。
  月无情目露嘲讽。
  安隽煌沉默依旧,只是周身气势愈发冷戾。
  即便是自己母亲,他的目光从始至终也不曾落到纪情身上。
  下座各族老面面相觑,难道说,夫人已经有了打算?要知道,家主嫡妻,也就意味着掌控安家内务大权,那可是全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座啊!
  曾经,他们也不是没在这方面有过心思,各脉枝繁叶茂,内亲外戚多不胜数,若是能将主母之位收于囊中,那全脉的地位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但安隽煌的态度过于强硬,手段铁血,心思难测,因此谁都不敢在他面前动那些小心思。
  当然,不怕死的也大有人在。三年前,十五脉族老就曾以“嫡脉无嗣”为由当场逼婚,想把十五脉母族嫡女党宁嫁给安隽煌为妻,妄想先一步下手夺得安家主母之位,谁想安隽煌转手就将这女人丢进了美国黑手党甘比诺家族,称他安家主母若是不能活着出来,那不要也罢。
  十五脉族老得知此消息后,脸色青了又青,可惜十五脉本就属旁系支脉,在所有支脉中话语权最低,这个闷亏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最后那女人倒是活着出来了,不过离死不远。
  送到医院抢救,三天后确认死亡,其后,从甘比诺家族流出大量黄色光碟,画面不堪入目,而女主角正是党家嫡女——党宁!
  十五脉母族党式,雄踞东南亚地区,曾经也是煊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后来政权更替,尽管损了不少旁支末节,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党宁的死就像当着全世界黑道的面重重扇了党家一个大耳刮子,党家家主当即雷霆震怒,发布东南亚黑道令,硬逼着安家要个说法,或者说是“补偿”更合适。
  那个时候,十五脉族老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是后悔不迭,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妄想左右那位的想法,事到如今,已经完全超出他的预期。
  为了一己私心,把党家给搅进来,如今党家嫡女死了,党家发难,无非就是想让安家割利,这已经不单单是他第十五脉的事情了,而是上升到整个安家的利益层面,一旦安家答应党家所求,损害的可是全族人的利益。
  不用说,其余十四脉的怨气定会全撒在他第十五脉人身上,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他!
  悔不当初!失策失策!
  就在党家静待安家答复的时候,安隽煌动了,一不做二不休,先让人开着大炮轰了党式本家,然后秘密潜伏在东南亚的安家势力也**之间曝光,扛着长枪短炮,直攻党家老巢。
  短短三天,党式覆灭,从此东南亚原属党家的地盘统统收归安家所有,一时间,东南亚黑道展开了血腥疯狂的清洗活动。
  清洗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党家所控势力全部重新洗牌,之后,安家陆续有产业在东南亚地区爆出,几个地方小势力也主动归附,直至那时,所有人才知道,安家,或者说安隽煌,早有图谋!
  党宁只是第十五脉送上门的导火索,正好称了安隽煌的心意。他早就盯上了东南亚这块肥肉,党家迟早都要灭亡!
  否则如何解释那些被暗中安插在东南亚的势力?还有那些属于安家名下的产业,涉及建筑、毒品、军火、日用品等各领域,掌控了东南亚近百分之二十经济脉络?
  这样大一张网,绝非一朝一夕能够铺就,安隽煌怕是早就盯上党式这块大肥肉,不动声色间,一击毙命——党家再无翻身之日!
  就连之后归附安家的那几个地方小势力,事后调查发现,根本就是早年安家暗中潜派,蜗居于东南亚的情报组,与其说是“依附”,倒不说“回归”更恰当!
  安隽煌这是跟世界黑道下了盘大棋啊!不仅算计了党家,还轻轻松松利用美国黑手党甘比诺家族铺路,可笑的是,直至棋局收尾结束,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在棋中!
  安家第十五脉从此也夹着尾巴做人,即使母族被灭,也丝毫不敢做声,因为事情终究是由第十五脉开的头!
  也就是说,党家被灭,十五脉难辞其咎!
  从那以后,没有谁敢当着安隽煌的面提及婚事,这也是为什么安隽煌将近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的原因之一。
  如今,安夫人旧事重提,他们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过,安家嫡脉没有继承人终究不是个事,况且做母亲的关心儿子的婚姻大事,这是人之常情,于情于理都再适合不过,因而一众族老也乐见其成。
  现在,他们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歇了不少,但安家正统嫡出之位悬空,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不是件好事!须知,嫡出血脉直接关系到家族兴衰,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在座所有人,都是倚仗安家富贵荣华、平步青云,如若有一天安家倒了,那么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所以,安隽煌的后嗣直接关系到所有人的切身利益,抛开各脉对主母之位的觊觎不谈,他们是打从心底希望安隽煌能尽快定下嫡妻。
  就算嫡妻之位暂时悬空,那偏房好歹纳几个吧?
  偏偏安隽煌依旧一副冷漠逼人、冷淡寡欲的模样,真真是急煞了一群族老!
  他们实在不愿怀疑这个强悍到**的男人在那方面……咳咳……有问题……
  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方才被三脉逼入两难境地的五脉族老,他的心思还活泛着,但他比第十五脉那个蠢货要聪明很多,知道这种事不可直言,须借纪情之手,方才名正言顺。当然,一旦事成,他许给纪情的好处也不少。
  那女人才是个真正厉害的角色!
  “夫人此话怎讲?难道说,您心中已有人选?”一脉族老出声询问,他是安隽煌的叔父,与安隽煌的父亲安炳贤同为嫡出,只是一长一幼,在安家的地位却截然不同。
  一个是家主,一个仅为一脉族老,一母同胞,出生的先后顺序不同,日后的身份地位也判若云泥!
  安炳良既为安家第一脉族老,位列十五脉之首,他的话自然是相当有分量的。
  “我看雅儿就很不错。”纪情淡笑着开口,目露满意之色。
  话音一落,所有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五脉族老,只见他一脸受**若惊,眼底是不可置信的讶然和惊异。
  雅儿,全名温馨雅,是安家五脉的表小姐,也是徐州温家嫡出的二小姐,三年前,为贺安夫人纪情五十岁生辰,随温家家主上岛拜访,没想到却在岛上生了一场大病,彼时温家家主温阎有要事在身,不得不暂将小女儿托付于纪情,没想到,温馨雅这一住就是三年,常伴安夫人身侧,深得纪情喜爱。
  曾经,纪情就透露想让这位温家小姐当她安家媳妇,可是后来,出了党宁一事,所有人都见识了安隽煌的冷情冷心、杀伐果决,没有人敢在那个当口提及“婚娶”一事,第十五脉族老就是血淋淋的惨痛教训。
  如今,时隔三年,再大的怒气也该消了,因此安夫人在此时重提婚姻大事本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第五脉究竟真不知情?还是……戏演得太好……
  不得不说,五脉族老安毅的确有些脑子,如果他今天当场露出丁点儿端倪,其他人铁定反对到底,毕竟没道理主母之位白白让你第五脉给占了!
  可是,安毅目前这样一副“我也刚刚才知道”的模样,倒让大家有些犹疑了。
  支持?
  那第五脉今后的地位,可以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为过。
  反对?
  可家主都29岁了,这一拖还指不定得拖到什么时候……
  安毅起身,爽朗一笑,丝毫没有被三脉逼迫后的羞恼,朝斜坐上首的纪情道:
  “那我就先替雅儿谢夫人抬爱了!本来,雅儿这丫头性格腼腆,有什么心事都藏起来,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过问太多,幸而这三年得夫人教养善待,想必那丫头的性情品行夫人都已了若指掌。不是我安毅王婆卖瓜,雅儿性子柔和,善良温婉,且为温家嫡出,无论是性情还是出身,都配得上安家主母之位。”
  纪情缓缓一笑,嘴角的弧度带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顺着安毅的话夸奖道:“雅儿的确是个好孩子,大方得体,温婉优雅,跟煌儿绝对是天作之合!我已经通知温家主,相信温家不日便会来人,也好商量两家的婚事。”
  纪情夸人的话半点没有掺假,绝对发自肺腑!温馨雅在她身边三年,在她刻意的“**”下,不仅性格怯懦,还十分没有主见,说好听点叫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说难听点就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她掌管安家内务几十年,生杀予夺,皆出其手,又怎会甘心大权旁落,从此当个清闲老人?!
  权势这个东西,只有得到过的人,才会知道深知其中妙处,这么多年来,她能够压制住后院那堆女人不就是靠手中当家主母的权势吗?
  如今,安隽煌才是安家家主,地位尊荣,迟早都会娶妻,再加上她和这个儿子一向不亲,与其以后等其他女人鸠占鹊巢,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安排一个易于操控的傀儡,到时,安家内权依旧尽在她手!
  就在纪情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得意、兀自欣喜之时,月无情却是嘲讽地勾起唇角,因为他已经感应到了那位濒临爆发的怒气!
  自提及婚娶一事起,安隽煌便微微阖上了双眸,周身冷气挟裹,像与众人之间隔开了一道冰墙,淡漠的神色让下座众人不明所想。
  人,对于未知,在充满好奇的同时,往往也充满了敬畏!
  而安隽煌就是他们的“未知”。
  这个男人仿如神祇,高不可攀;宛如修罗,冷酷无情。
  所以,在安隽煌态度不明的情况下,所有人选择了旁观。
  如果安毅稍微多长个心眼儿就会发现,自话题从三脉、五脉之争转移到家主婚娶一事后,除了一脉族老曾开口询问外,其余族老都不曾发言!
  所以,整个议事厅中,只听得纪情和安毅两人相互吹侃,一个劲儿地夸赞温馨雅。
  场面有些冷凝,有些滑稽。
  安隽煌眼睑微动,似要醒来,却依旧未曾睁眼,下座十五位族老,除了三脉安毅之外,都在不动声色打量,琢磨着上首那人的想法,见他双眸未睁,心中竟隐隐松了口气,无形的威压,险些让他们喘不过气!
  就在众人神经稍缓的当下,那双漆黑的瞳眸却毫无预兆倏然睁开,凛然狂煞之气如洪水般袭来,寒凉,阴冷,蚀骨,噬心,一时间,所有人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眼前亘古八荒,一切霎时冰封!
  他们心道不好……
  纪情此刻还未察觉到厅内陡然变化的氛围,正和安毅商量着温家来人那天该派谁去迎接,接待宴请该用何种规格。
  “雅儿,这孩子跟了我三年,也算是我半个女儿,如今女儿成媳妇,以后跟温家也就是一家人了,虽说一家人不见外,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
  “够了。”冷沉如冰的嗓音响起,宛如一袭冰刀,骤然划破压抑凝滞的氛围,刀锋所及之处,冷光凛然,寒凉彻骨,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却偏偏让人不寒而栗。
  纪情像被突然踩住脖颈的鸭子,笑容僵硬在唇角。
  五脉族老狠狠一惊,随即低眉敛目退于一旁,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以后,我不想再听见这个话题。”安隽煌一双眸子危险地半眯起,一抹戾气自眸底滑过,浑身冷意不加掩饰,强大的威压辐散到下座每个人身上,尖似刀,锐如锋。
  然后,起身离开。
  直到安隽煌离开的脚步声愈渐远去,背影也消失不见,议事厅内依旧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安毅抹了把额上冷汗,颓然垂下双肩。
  纪情脸上青红交加,眸底愤怒羞恼之色不加掩盖,可是,她却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尖陷进掌心,一遍遍告诉自己——忍耐!忍耐!
  若不是经历十月怀胎,她真的很难相信这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早知道,当初一不做二不休,就应该把他……
  溟钊、溟澈两人早就跟着安隽煌走了,看着这群心怀鬼胎的安家人,尤其是那老妖婆,恶心!
  看着三人踏光而去的背影,月无情认命地摸摸鼻子,唉,为什么总是他善后?他也想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起身,转目间,一股强大的威慑力从红衣男子身上陡然爆发,一头青丝如瀑,湛蓝的双眸明明该如大海般宽厚温润,但此刻却像极了海底坚冰,不似安隽煌那般熔刻进骨子里的冷绝矜高,但却足以一眼成冰。
  是了,这个一身红衣、长发如瀑的男人是家主座下四大护法之一,地位远高于在场众族老。
  月无情冷冷一笑,视线掠过众人落到五脉族老安毅身上,余光却不动声色瞥向侧后方面色青红,却死死咬紧牙关隐忍不发的纪情,好听的嗓音霎时凝结了一层寒冰,“收起你们的心思,家主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说罢,冷笑着,拂袖而去。
  红色的衣裳在阳光下,烈焰如火,魔魅异常。
  就在谁也不曾注意的角落里,一抹纤细的身影倚窗而站,将厅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细弱的身姿堪比春风涤荡中摇曳不定的柳枝,一双美眸氤氲出朦胧水汽,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面容,此刻正为那不曾施舍她一眼的男人黯然神伤。
  他是她的梦想,她的执念,亦是……她的万劫不复。
  ……
  安家后宅,古朴的建筑晕染出厚重别致的古韵气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曾经,秦始皇筑阿房宫,以彰千秋霸业;当初,安家建族占鳌,又何尝不是抱着建功立业的壮志雄心?
  这是一个充满贪欲和权欲的家族,如今,又有一个野心勃勃且能力非凡的掌权者,安家今后的辉煌,可想而知……
  但此刻,厚重古朴的建筑一隅却传来女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伴随着砰砰乓乓物件扫落地面的声音,在静默宁谧的午后,显得尤为刺耳!
  “孽子!孽子!居然敢这样对自己的母亲,他还算是个人吗?!简直就是目无伦常,畜生不如!”女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落在地。
  至于这个人,除了在议事厅被亲生儿子落了脸面的纪情,不作他想。
  安隽煌当着十五脉族老的面让她下不了台,看着那些老家伙轻视嗤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小丑,思及此处,纪情就忍不住心头窝火!
  安家,永远是男人们的天下!无论她在后院如何威风八面,可在前庭那些男人眼中,内务琐事,终究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所以,即便身为掌权主母,她的地位却并不比那些族老高,况且现在安隽煌当家,她这个“主母”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说是暂代主母之职,处理内务诸事,安隽煌今后若是娶了嫡妻,那她就必须还权归政。
  到那个时候,她将会一无所有!
  这是她死也不愿看到的局面!
  曾经,她也风华正茂、天真娇憨,根本不知权势为何物,加之从小生长在京城纪家那样的大家族里,衣食无忧,生活喜乐。那时候,她想,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福寿双全地过完也挺好。
  但少女的认知在二十岁那年被彻底打破,她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然有那般矜贵绝伦的男子。
  彼时,一场轰动京都的盛宴,纪家接到了邀请函,父亲带着她和哥哥一起赴约。到了会场,她惊讶地瞪大了眼,放眼望去,贵胄满堂,随处可见高官显贵、商场精英,就是他纪家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免沦为陪衬。
  事实上,不仅是纪家,所有人都是陪衬,而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个——安家家主安炳贤!
  对“家主”一称,纪情有些嗤之以鼻,当今社会居然还有这样封建的称呼存在,而在少女的脑海中,那个被称作“家主”的人定然是顶秃背驼、矮小肥腻的老头一枚,因而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和不以为意。
  叮——
  金碧辉煌的电梯门应声而开,原本都在相互攀谈的众人瞬间沉寂无声,人人都回头望去,纪情也不例外。
  只一眼,少女的心,怦然而动。
  在无数灼热的眼神中,男人缓步而来,一行一步,闲适,优雅,尊贵。
  他穿的不是任何一款名牌西装,而是传承了华夏气脉傲骨的中山装。一袭白,简约,古朴,矜华,高贵,嘴角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风,但眼里深沉的黑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那一瞬间,纪情觉得仿佛看见了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俊美,优雅,温润,如玉。
  “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二十年的人生里,她第一次紧张得手足无措。
  男人淡淡看着她,不说话。
  少女将那抹淡看作了“淡然”,多年后,她才了悟,那只是“淡漠”——对她的凉薄。
  少女蜜粉色的樱唇被咬得艳红,望向男人的眼里倔强与执着交错,“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安炳贤微微一笑,优雅起身,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左手别在身后,右手伸出,标准的邀舞姿势,高雅得宛如英伦绅士,“我的荣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一瞬间,纪情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这个男人,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开始疯狂生长。
  醉人的音乐声,完美的华尔兹,舞池中,美丽佳人,优雅公子,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舞毕,少女一颗芳心,也彻底沦陷。
  纪情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就是能如愿嫁给安炳贤,成为安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掌权夫人!
  即使过程中,她的手段过于阴狠,但她不觉得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东西是要用抢的,否则永远也得不到!
  她一直都是成功者!
  思及此处,纪情烦躁的情绪突然就缓和了许多,这时,敲门声响起。
  她对镜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唇角勾起一个堪称完美的弧度,一瞬间,方才破口大骂、怒摔掀桌的女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高贵凛然,气质卓荦。
  “进。”她淡淡道。
  可是,待看清来人后,雨后初霁的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一双美眸被浓浓的阴翳掩盖,翘起的唇角也不自觉微微下拉,抿成一个刻薄狠毒的弧度。
  来人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手端茶盘,头耷拉着,一身下人服饰,恭恭敬敬将茶盘递送到纪情面前,余光瞥见满地狼藉,心下一紧,态度愈发毕恭毕敬。
  “夫人,茶来了。”这一开口,明明是唯唯诺诺的嗓音,却偏偏好听得宛若黄莺出谷,纪情心下怒火更盛,眼底划过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妒色。
  当即伸手掀翻了茶盘,滚烫的茶水悉数洒在那端茶之人的身上,那人惶恐地半躬着身体,本来能够躲开,却偏偏不闪不躲,任由那滚烫的茶汤浇在她头顶上,伴随着哐当一声,瓷制的精巧茶杯茶壶摔了个粉碎。
  纪情心下一阵快意,居高临下乜斜着低眉敛目、俯首躬身的女人,惊呼道:“哎呀,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有没有烫到妹妹?”
  纪情作势要去替她检查伤势,那人却惶恐一退,“夫人,我没事。都是我的错,端个茶盘也不稳,险些烫伤了您。”
  伸到一半的手倏然收回,纪情显然很满意那人的说辞,幽幽笑道:“都是一家人,这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个奴婢,自知……不配。”一家人?这个女人不就是想看她自贬吗?那她便顺其所愿!
  只要……能为她的小琪儿换来一方安宁,别说这点委屈,就是要她的命也心甘情愿奉上。
  纪情却掩唇一笑,微微眯起的眸中,冷光乍现,“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过,叫你一声妹妹也没错,毕竟你也为老爷生了个女儿不是?”
  齐兰心下猛地咯噔一声,低垂的头倏然抬起,一瞬间,如花般的容貌乍现,即使一身麻布粗衣,年华不复,但依稀可见其年轻时如何风华绝代,虽然如今两鬓已现斑白,但那种天然质朴、无经雕琢的美却依旧晃花了纪情的眼,也让她心中的嫉妒与不甘疯狂滋长!
  “夫人,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责怪小琪儿,都是我不好,我不好……”齐兰眼中含泪,慌张地出口解释,手足无措。
  这一副“风韵犹存,梨花带雨”的模样又让纪情心头一哽,像卡了根刺般,难受至极,想要抓狂!
  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当年居然趁她怀孕爬上了安炳贤的**,**快活,第二天还不是被她派人打得半死,没想到她命倒是贱,非但没死,三个月后还被发现怀孕了!
  她当时听到这消息,气得险些吐血,腹中一阵疼痛,羊水已经破了,憋着一口怨气,她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差点就这样去了,还好她咬紧牙关支撑了过来,可是身体却落下了病根。
  等她做完月子,调理好身体,终于有精力跟那个女人算总账的时候,安炳贤却早就将人藏了起来,六个月后,她居然抱着一个女婴出现在她面前,身边站着神色淡漠的安炳贤——那是她的丈夫啊!
  那一瞬间,她纪情反倒成了外人,那个贱人和他,还有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婴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齐兰是她当初从纪家带到安家的人,如今,成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毫不留情甩到自己脸上,让她成为安家一族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
  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曾经,因为嫁给安炳贤,纪情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那个男人一次次的纳妾迎新,一笔笔的**烂账,让她一颗完完整整的心支离破碎,在安家这样一个大家族里,爱情都是镜花水月,男人的**爱虚无缥缈,儿子跟她不亲,只有权力、权势才是可以倚仗的东西!
  因为权力,所以她能够仅凭一句话就让这个女人终身为婢为奴,即便生下孩子,依旧没有名分,连个偏房小妾都不是!
  后宅大权握在她手上,就算安炳贤贵为家主也无可奈何,不是不行,而是不能!
  安家祖训,如若正房有所出,纳妾收房皆要当家主母点头同意方可。
  那时,她一胎双胞,皆为男婴,正房嫡出,对于后宅事务她有绝对的话语权!
  也是那个时候,她明白了权势的魅力所在。
  “夫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要打要罚绝无怨言,请您高抬贵手,不要迁怒小琪儿,我……我给您磕头了……”说罢,当即重重叩首,每一下都能听见沉闷的咚咚声。
  纪情抱臂环胸,笑容淡雅,对于齐兰的举动亦不置可否,姿态悠闲得仿如在欣赏一场大戏,待到差不多的时候,她轻嗤一声,兴趣怏怏地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
  齐兰如蒙大赦,一颗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也不管满地瓷片碎渣,用手匆匆将其一拢,捧到茶盘内,端着颤颤巍巍起身,额际已是一片紫红,隐隐渗出血珠,她恭敬退出房间。
  阖上门的前一秒,她听见纪情淡淡的话语飘至——“嗓子不舒服的话,倒是可以喝点石灰水,乡下的偏方,倒也适合你这下贱的身子,不妨试试……”
  齐兰全身骤然一僵。
  关上门后,靠着墙壁,泪水在那张曾经风华万千的脸上肆意横流。
  但,风华,也只在曾经。
  现在,她只是一个为了女儿委曲求全,将自尊送人践踏的卑微母亲罢了。
  在安家,妾,不如妻,况且她连个妾也不是!
  ……
  “家主呢?”月无情处理好议事厅的烂摊子后,马不停蹄往主院赶,才刚踏进园子,就看见溟澈支着下巴,手里拿了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枯草,正百无聊赖地逗着石桌上的小蚂蚁。
  听见声音,溟澈抬头,一双桃花眼分外惹人,但却很不雅观地抛了个卫生球,朝身后努努嘴,“里面呢。”
  然后又无聊地低头,玩弄那几只可怜的小蚂蚁去了。
  管你是不是护法,地位是不是在他之上,溟澈小爷无聊了、寂寞了、烦躁了,谁的账也不买!
  月无情下意识向后看去,是书房的位置,然后视线回到溟澈身上无奈一笑,倒是不见恼怒,只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厮典型的蹬鼻子上脸,傲娇着呢!
  “阿钊进去了?”他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顺便也给溟澈的杯子满上。
  溟澈见状,撇撇嘴,眼中满意之色甚浓,美人儿真上道,不错不错!很不错!嘴上却欠欠地答道:“嗯呐,都进去半个钟了。”
  月无情饮了口茶,不再言语,似在思索盘算什么;溟澈咂咂嘴,继续玩弄他的小蚂蚁。
  风过帘动,枝叶扑簌,午后的阳光穿过枝枝蔓蔓,在园中一方石亭内投下斑驳倒影。
  亭中,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蓝衣如水,一红衣若血,同样美艳不可方物,他们兀自做着自己的事,不曾交谈出声,亦没有眼神交汇,但就只这样出现于同一个空间里,自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绮丽画卷。
  不知道是不是玩蚂蚁也失去了新鲜感,溟澈桃花眼一转,索性将下巴搁在石桌上,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面前兀自饮茶、神色淡漠的月无情。
  “欸,小情儿,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那你说说家主跟溟钊会谈些什么?”
  月无情饮茶的动作一顿,眼中锋芒一闪即逝,却被对面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溟澈捕捉个正着。
  月无情直接无视他的发问,淡笑,不语。
  溟澈咽了咽口水,清咳两声,“那啥……我不叫了,不叫了还不成嘛!”
  “我又没说什么,你随意。”月无情目光投向远方。
  “嘿,你这家伙,我不就叫了声小情儿,至于这样无视我吗?小情儿~小情儿~多好听呐!小心神棍当久了,不解风情,讨不到老婆!”
  “……”
  “哎哟!你就说说吧,家主和阿钊到底在商量些什么?”
  “……”
  “月神棍,再拿乔信不信我抽你丫!”
  “你敢?”
  “咳咳……我、我当然敢!”
  “试试?”
  “算了,我从不欺负弱小。”
  “……”
  溟钊出来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他是个克制且冷静的人,责任心强,使命感重,今日露出这样一副表情,肯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并且是他无法完成的。
  “阿钊,到底怎么了?”溟澈瞬间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目露凝重。
  月无情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溟钊的眉头当即又紧了几分,艰难地沉声道:“美国黑手党那边,甘比诺、卢凯塞、科洛博三大家族联名递上邀请函,要求家主赴美共商金三角的势力划分问题……”
  “不能去!”溟澈和月无情几乎同时出声,两人相视一眼,眸底皆是难掩沉重。
  “如今,子弹下落不明,未知毒素的解药还没研制出来,家主随时都可能陷入昏迷状态,黑手党那三家族根本没安好心!说不定上回的刺杀就是这三家策划的!”溟澈气得一双桃花眼快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用手术刀剖了那三家大佬!
  “阿澈,你说得没错。上回刺杀,这三家就算不是主谋,也必定逃不了干系!时隔一年,竟然重提金三角的势力问题,明显是想借此亲自见家主一面,试探虚实……”溟钊面色凝重,然后,转向一旁正凝眉沉思的月无情。
  “月护法,你的意思呢?”
  月无情沉吟一瞬,“我说过,不能去。”
  溟钊面色一紧,试探着开口:“您是不是……算出了什么?”
  溟澈也紧张地看着他。
  虽然,他常说月无情是“骗世神棍”,但月无情真正的本事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不说未卜先知这么邪乎,但趋吉避凶不在话下。
  月无情却没有急着回答两人的话,而是用中指蘸了蘸杯中茶水,就着水渍竟开始在石桌之上写画起来,排盘起卦,不一会儿,湿痕婉转逶迤成满桌符串,密密麻麻铺满了石桌表面,待他最后一笔收尾时,先前写下的字符却逐渐蒸发殆尽。
  溟钊、溟澈对视一眼,表情凝重,他们知道这叫六壬起卦,跟月无情共事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这点眼力价儿他们还是有的。
  六壬,又称六壬神课,是用阴阳五行占卜吉凶的一种古老术数门类,与奇门遁甲、太乙神数合称三式,为三式之首,因壬有王形,为诸易之王,故称壬学。
  据两人所知,六壬学的演算目的在于——预断吉凶!
  月无情看着满桌符篆,眉头越拧越紧。
  溟钊、溟澈两人看不懂这桌上写的东西,但见月无情的神色,心中咯噔一声,“怎么,结果……不好?”
  月无情冷声道:“大凶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