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沉大人,我们在主院发现了刘大人与刘夫人,以及刘少夫人的尸体。”
  沉子坤的身形晃了一晃,差点没站稳身。
  刘浩明的声音,在冰雪里,比恶鬼的哭嚎还要凄厉:“我没想那么做,那不是我,不是我……肯定是恶鬼附身,这才叫我做出这么残忍之事!”
  他在护卫的压制下状若癫狂,还一心想要扑向另外的女子。
  经查,她是刘浩明新纳的妾室。
  她比刘浩明的正妻貌美许多,轻易蛊惑了刘浩明的心,以至于他动了休妻的念头。
  然刘少夫人颇得二老喜欢,他们根本不答应此事,也为此与刘浩明有过数次争执。
  今日清晨,原也是这般。
  结果不知是刘浩明受了刺激,还是地面太湿滑,父子两人在激烈争吵时,刘浩明用力推搡了下刘成儒的肩膀,他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再没有爬起来。
  刘夫人在屋内听到动静,与刘少夫人一起出来,看到了这惨剧。
  刘少夫人激怒之下,与刘浩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被他活活掐死,刘夫人经受这接连的打击,竟是一口气没上来,被刘浩明给气死过去。
  顷刻间,接连三人的死亡,让刘浩明也恐惧不已。
  “我真的……沉大人,沉叔叔,你信我,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该知道,我是多么敬爱父亲,我从没想过要杀他……”
  他哭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狼狈又可怜。
  沉子坤走到刘浩明的跟前蹲下来,看着他狂乱的眼睛。
  “你父亲的事情,或许的确是意外。”
  刘浩明的眼底升起一丝渴望,拼命点头。
  “不过,你掐死妻子,气死母亲,杀了试图报官的老管家,又临摹了你父亲的字迹送拜帖给我……子淳啊,”沉子坤叫着刘浩明的表字,声音里带着悲痛,“我看着你长大,还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
  封锁消息,推迟会面,整理细软。
  他这是想带着妾室逃出京城,甚至连老父母的尸体都顾不上收殓。
  怎么会有这么猪狗不如的人?
  …
  沉子坤是早上急匆匆出门,回来却已经是傍晚,这时,关乎刘府的惨案,已经在京城传遍。
  杀父杀母杀妻,简直是悖逆人伦。
  吴氏迎上来,欲言又止。
  她知道沉子坤与刘成儒的关系匪浅,而今刘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沉子坤连一贯挺直的背脊,都有些弯了下去。
  更别说这件事情还是他亲自处理的,证据确凿,虽然不能立刻判刑,人已经押进了牢狱。
  吴氏很少看到沉子坤这般颓废,嫁给他这么多年,就只见过两回。
  一回,就是现在。
  再上一回,还要追溯到十来年前。
  沉子坤疲倦地说道:“我想吃些酒。”
  “已经让人温着。”吴氏轻声道,“我给你做了几道小菜,可要叫贤儿陪你?”
  沉子坤不怎么爱喝酒。
  不过心情郁郁时,会喝酒解愁。
  偶尔,会寻长子沉贤作陪。
  沉子坤抚上吴氏的肩头,低沉着说道:“不必,你陪我喝两杯就是。”
  说是要人陪,可沉子坤却是自己一杯一杯往下灌,烧得连心口都是火。
  沉子坤很愤怒。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么暴怒过。
  在刘府上,如果他不是还留存着几分理智,他真真恨不得杀了刘浩明。
  吴氏见不得沉子坤这么一杯杯往下灌,连忙按住他的胳膊:“不能再这么喝了,你忘了上一回……”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顿住。
  这在沉府,几乎是个禁忌。
  沉子坤原本还要再喝,听了吴氏这话,却只能苦笑一声,任由着吴氏夺走了手里的酒盏。
  他喃喃说道:“刘子淳那小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当年他娶了车家那小姑娘,是当着车泽的面发誓,说要一生只得这位夫人……这才几年?”
  算下来,也不过四五年。
  吴氏淡淡说道:“人心易变,轻易说出口的承诺,反倒是个笑话。”
  对于女子来说,这几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男人可以寻花问柳,他们却必须相夫教子,这已然是不得不认命的事实。
  当年慈圣太后都如此,而今的刘少夫人,亦然如是。
  沉子坤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夫人,我不明白,既是无法做到,当初何必承诺?”
  吴氏:“你是君子,君子重诺,所以诺言于你,重若生命。可世上如你这般的人之少,若是谁人都是君子,岂非天下大同?”
  沉子坤沉默了会:“我非君子。”
  倘若他是,他就不会有这暴怒到几乎要杀人的冲动,如现在,如当初。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回想到当年。
  这一想,他竟是有些痴然。
  沉子坤当年,曾是先帝的太傅。
  凭借的,是沉家的底蕴,是沉老院长的名气,也是他自身的能耐。
  才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地位。
  后来,妹妹沉思嫁入皇家,沉子坤原本以为,这是一桩难得和美的亲事,至少两人互相喜欢,总比盲婚哑嫁好上许多。
  至于荣华富贵,他却是没多想。
  谁曾想,这样的妄念,不过几年,就已然成为笑话。
  这对沉思来说,亦是非常痛苦,可沉子坤决计想不到,一贯温柔可爱妹妹最终,竟会变成那个模样。
  倘若她不再爱皇帝,不管是她要出宫,还是要报复皇帝,沉子坤都会竭力帮她。
  可她不该那么做。
  皇帝有过许多的孩子,沉思生下来的皇子,不过排行第九。
  她既不爱他,皇帝又怎可能重视他,她之虐待,不过是让那孩子的处境雪上加霜。
  沉子坤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和那孩子说话,是在一次皇家宴席上。
  从前几次碰面,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过。
  宴席过半,皇帝要寻他。
  沉子坤起身随行,过不多时,领着他的宫人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对面的孩子,欠身说道:“九皇子,你怎么在这?”
  旋即,是一道尚算清脆的声音:“有东西丢了,我在这找找。”
  九皇子?
  沉子坤越过宫人,看向对面的小孩。
  他看起来很瘦削,岁数并不大,套在不太合身的皇子服饰里,显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只是右脸上,有着红肿的印痕。
  五指根根分明,是刚刚被人抽出来的。
  九皇子脸上的巴掌印,明显到沉子坤都忽略不了,可不管是九皇子,还是这领路的太监都熟视无睹,好像根本没看到。
  那太监,竟还要带着沉子坤再往前。
  沉子坤怎么能忍住,他语气低沉地说道:“这位公公,还且留步。”他看向九皇子,“我有几句话,想要和九皇子说。”
  领路的太监面露为难之色:“可是,沉大人,陛下还在等着您……”
  “那就让他等着。”沉子坤冷冷地说道,“若是他觉得我做得不妥,就让他亲自过来押我。”
  沉子坤这话一出,那领路太监如何觉察不到他身上的怒气,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沉子坤敢这么说,他可不敢转述。
  沉子坤丢下那话,大步走向九皇子。
  只见那孩童停在原地,并不后退,一双黑亮的眸子紧盯着他:“沉?”
  沉子坤:“我是你的,舅舅。”
  说出最后那两个字,沉子坤竟有着陌生的羞耻。
  “是谁打的你?”
  皇后生下九皇子后,皇帝对中宫的荣宠回到了当初,只是这对怨侣关系不好,已然是谁都知道的。
  只沉子坤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胆大妄为,如此欺辱中宫之子。
  “是母后。”
  九皇子平淡地说道:“方才我去探望她,母后见了我很生气,打了我一巴掌,让人带我去荷花池,让我在水里泡上几个时辰。”
  他在中途跑走了,着急之下,丢了东西。
  而今,不过是回来寻。
  沉子坤几乎没有明白听到的话是何意,分明每一个字都认识,可是组合起来,却是如此荒谬可笑。
  这可是初冬!
  皇后让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去泡水,这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九皇子看着沉子坤脸上的薄怒,面露不解:“母后想要我死,这不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秘密吗?”
  他之平静,冷到让人骨髓发寒。
  沉子坤已经回想不起来那时候,自己到底是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