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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奕篇.红与白
  3、救赎
  后来的事, 颇为戏剧化。
  报警之后,薛奕想不到韩故竟然真的陪她去了警局, 而在公车上所有乘客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 她听到了赞同的声音,也听到了抱怨的声音。
  赞同者,是支持她不要放过这种人渣, 抱怨者, 是希望他们私下解决,别连累一车的人。
  薛奕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只是握着手机, 站在韩故身后, 盯着被困在角落里的男人。
  男人试图跟韩故交涉, 让他不要管闲事, 说都是男人, 希望他理解,又说他不是冲着这个小姑娘,是他先那个的, 小姑娘后上车的, 所以韩故要逞英雄真是没必要。
  等到民警赶来, 将几人带回派出所。
  男人接受问话时, 又多次提到他不是冲着薛奕去的, 不是要猥亵她, 他连碰都没碰她, 他没想到进行到一半,薛奕会上车,还在他旁边坐下。
  民警严厉的训斥了男人, 不管是谁上车, 那都是公众场合,都不应当这么做,根据规定要对男人进行拘留教育。
  自然,后来民警也将男人的供述转告给薛奕。
  薛奕听了,只冷冷道:“我知道他不是冲着我,是他先干那恶心事的,刚好被我撞见。但不管是不是冲着我,他这种行为都……”
  说到这,薛奕皱了下眉,转头看向韩故。
  此时,她已经知道他的名字。
  韩故接收到眼神,接道:“都属于公共场合裸露身体,还有手yin行为,情节恶劣。而且他说不是冲着你,不妨碍任何人,这也不成立。在公共场合,就一定会有他人,怎么可能不妨碍。”
  薛奕点头:“就是。”
  就是因为这次相识,令薛奕对韩故这个人,对法律有了一点兴趣,虽然那还只是萌芽状态。
  就在派出所外不远的公车站,薛奕笑着问韩故要了联系方式。
  韩故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给了。
  ……
  后来,薛奕每隔三五天,就会给韩故发信息,问他法律方面的问题,如果她感兴趣,需要看什么书。
  韩故有时候会回,有时候不会,有时候是隔天才回。
  薛奕都没在意。
  后来再去江城大学附近的区图书馆,薛奕都会刻意选择那条小路,只是再没遇到过韩故。
  而薛奕借书的品类,也从管理类,跳到了法律类。
  薛奕看法律类的书籍很专注,连去学生会都会塞在课本里带上,后来被霍骁发现了,霍骁好奇地问了几句,怎么突然对法律感兴趣。
  薛奕说:“如果懂法,生活里的一些难题就可以更有效的解决,还可以帮到别人。”
  霍骁笑了下:“那要是法律解决不了的难题呢?”
  薛奕一怔,下意识看了霍骁一眼。
  霍骁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没有抬杠的意思。”
  薛奕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愿没有这样的难题吧。”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没过几天,霍骁将一个江城法学法律系的课程表塞给薛奕,表上还标注了哪些是公开课,外校学生可以有机会进去蹭。
  ……
  当周,薛奕就按照课程表上的安排,趁着周五下午没课,直接坐车去了江城大学。
  为了避免被认出是高中生,薛奕还特意跑回家,换了一身便服,将自己打扮的成熟些。
  薛奕进了教室,来到后排,找到一个空位坐下,不会儿就开始四处打量,随即就瞧见靠墙的位置上,有个男生正趴在那里睡觉。
  男生虽然坐着,但是一看个子就很高,腿很长,脸埋在手臂里,可是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薛奕是见过的,和上次韩故穿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男生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起来。
  男生只抬了下脸,摸到手机,接起:“喂。”
  对面传来一道声音:“韩哥,干嘛呢?”
  “上课。”
  韩故的手机是老款,漏音,就连隔了一排的薛奕都听见了。
  薛奕勾唇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书本,直接挪了过去。
  身边忽然多了一道存在感,韩故下意识转头,却看到薛奕。
  薛奕目视前方,压根儿没看他。
  韩故皱了下眉,将电话挂断,隔了几秒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薛奕这才用余光扫他:“你以为你不给我课表,我就要不到了么?我说我要学法律,不是随口说说,我是认真的。”
  韩故叹了一声:“本事可真大。”
  薛奕仍是笑,直到上课,老师走上台前,她将笔记摊开,开始认真听讲。
  ……
  韩故本来以为,薛奕只是玩票性质,那不过是一个小女生,被他一时见义勇为的行为感动了,脑子一热就将他想象成什么英雄,因此要倒追。
  然而事实证明,这里面有一半是韩故自己想多了。
  薛奕不仅在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她还很较真儿,尤其是对于不理解的知识点,她也会快速记下来,在旁边打上问号,私下里再去查书,或是微信上问韩故。
  对于这种案例和条文的沟通,韩故会很耐心,且客观的给薛奕解释,这样来回数次之后,薛奕再坐到韩故旁边听课,他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时日一长,两人也会聊起一些别的日常。
  韩故也逐渐得知,薛奕父亲早亡,母亲带着她和妹妹长大,而薛奕也隐约从韩故的言谈中听出来,为了打工方便,他是自己在校外住,没有和家人在一起。
  只是当薛奕几次想试探韩故的打工的地址和时间,都以失败而告终。
  在法律交流之外,韩故一直在刻意跟她保持距离。
  只是韩故并不知道,薛奕对他的兴趣绝非一时兴起,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她竟然会对一个异性如此好奇。
  初中时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变态,令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对父亲薛益东感情很深,可她对父亲以外的男性却诸多防范,有时候薛芃问她,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她总会说,爸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是大海,是英雄,是超人。
  薛奕的认知,自然也就导致了她和所有异性同学都不会走得太近,无论对方多么单纯,多么温驯无害,她既见过了最不堪的一面,看待时自然就不会带有滤镜。
  所以当她开始对韩故产生好奇,甚至慢慢滋生出一种类似情愫的东西时,她是惊讶的,同时也是跃跃欲试的。
  薛奕也曾想过,要以细水长流的方式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要用这种方式令韩故“正视”她的存在。
  她的果敢和执行力,在这件事情上充满了侵略性。
  那侵略性却是循序渐进的,有章法的,还带着少女的温柔和坚韧,任何男人都难以抵挡。
  虽然在韩故看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距离的拉开而逐步消散,那不过是荷尔蒙的恶作剧。
  而他的生命是死气沉沉的,任何骚动都只是浮于表面罢了。
  结果事实证明,两个人都想错了。
  当那层窗户纸戳破时,它既不是薛奕想象的细水长流、水到渠成,也不是韩故以为的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它来得凶猛,杀得他们猝不及防。
  ……
  那是十分偶然的一个机会。
  薛奕在江城大学附近的便利店买吃的,当时天色已是傍晚,她准备买了零食给薛芃带回去。
  一进店门,就见两个服务生正在角落里交接工作。
  薛奕原本并没有关注,却在无意间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很耳熟,她脚下一顿,转头看去,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那人还穿着便利店的制服。
  薛奕歪着头看了片刻,当即笑了。
  结账时,韩故看到薛奕站在服务台前,他眼里流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了。
  这次,薛奕没有笑,她就像是平时买东西一样,若无其事的结账付款,仿佛根本不认识韩故。
  直到周六早上七点半刚过,韩故下了夜班,换回便服,拿着一包半成品食物,走出店门。
  而七点就等在附近的薛奕,则快速跟了上去。
  走到一个红绿灯前,韩故过马路,向一个小路口拐,刚好扫到跟在后面的女生。
  他起初因为太困,没有在意,后来见女生一路都和他同一路线,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韩故直接站住了脚。
  只是韩故站住了,薛奕却没有,她还故作惊讶的走上前,表示真巧。
  韩故的困意消了一半,震惊的盯着她两秒,问薛奕,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叫什么?
  薛奕歪了歪头:“哦,你是想说,我跟踪你,我侵犯了你的个人隐私?”
  韩故疲倦道:“赶紧回家,别再跟着我,我没精力跟你耗。”
  然而薛奕嘴上答应了,脚下却仍是跟着,还跟进巷子里,经过九拐十八弯,到最后在一个岔路口把人跟丢了。
  韩故已经拐进了某个窄门,薛奕找不到,就站在原地,小声叫他的名字。
  直到有别的人家传来咒骂声,直到韩故走出来,冷着脸瞪她。
  薛奕笑着上前:“吓死我了,我差点跟丢你。”
  “我又不是你的猫狗。”韩故说。
  韩故转身就往楼梯走。
  薛奕仍是跟上。
  那木质台阶高低不平,踩上去会有“嘎吱嘎吱”的响声。
  韩故一路都没发作,等走到他住的那一层,他终于忍无可忍,转头居高临下的瞪向薛奕,压着嗓子说:“我叫你回家!”
  薛奕吓了一跳,在比他矮了一个台阶的地方站住,仰起头:“我不。”
  韩故咬了咬牙关,下颌处浮现咬肌,他深吸了口气,终于意识到,得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点教训,她才能学乖。
  韩故说:“那好,你跟我进来。”
  韩故走到一个看上去不太结实的木门前,拿钥匙开了门,直接进屋。
  薛奕在原地站了片刻,同样也吸了口气,而后跟了进去。
  薛奕将门关上,再一转身,惊到了。
  屋里没有开灯,因为身处深巷,外面的光也不能完全透进来,屋子不仅昏暗、潮湿,而且小的出奇,只能摆下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两个矮小的置物架,和一张单人床。
  韩故就站在桌前,打开塑料袋,拧开一瓶水,仰头灌了半瓶。
  薛奕好奇的打量完四周,拿起矮架子上的一本法律书,翻了两页,说:“你就住这里么?这屋子这么小,你活动的开么?”
  韩故放下水瓶,抹了把嘴,看着近在咫尺的窗户,说:“是不是就因为我那天帮过你,你就以为我是好人,就打算讹上我了。”
  薛奕放下书:“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呢?”韩故转身,他的身体将窗口探入的微弱光源挡住了,“我不是好人,也不是软柿子,你找错人了。”
  薛奕笑了下,在那昏暗的光线里,透出异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
  “我知道。好人多了去了,我都得喜欢么?”
  韩故扯了下唇角,两步就走到她跟前。
  薛奕下意识贴住矮架,抬头望向他那双疲倦且带着红血丝的眼睛。
  两人气息距离很近,几乎交融在一起。
  韩故说:“我可以做出比那个人更过分的事。”
  薛奕的心跳的很快,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是么,强|奸,还是猥|亵?”
  随即天旋地转,她被扯到床上。
  韩故的呼吸落在她耳边,说:“你现在还来得及跑。”
  那温热的呼吸,拂过耳朵,就像是吻上去一样。
  薛奕眨了一下眼,一转头,嘴唇就和他的贴住。
  韩故一惊,错开距离。
  薛奕依然盯着他,她没想过这一天,也没想过这么快,可是这个人吸引她,她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去探究这是为什么。
  她只怕一旦她想明白了,就错过了。
  几秒的沉默,安静的不像话。
  薛奕在韩故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惊讶,有欲望,也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挣扎。
  直到韩故的吻忽然落下。
  薛奕的脑海瞬间空白了。
  她闭上眼,屏住呼吸,感受着唇上探索的压力,渐渐的,脑子晕了,身体在颤抖,心里乱七八糟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故结束了这个吻。
  他喘着气,俯视着薛奕。
  薛奕也是一样,半合着眼睛,有点涣散。
  半晌,韩故说:“你都抖成这样了,怕就赶紧走。”
  他坐起身,让出一块地,给薛奕机会离开。
  薛奕又躺了片刻,盯着破旧的天花板:“我不是怕。”
  韩故侧首看她。
  薛奕也坐起来,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就在他背脊僵住的同时,说:“我从小就厌恶男性,我要是真的讨厌你,刚才就直接吐你一脸了。”
  韩故愣了。
  这件事他完全没注意到,最起码薛奕和他在一起,没有表现出丝毫对男性的厌恶。
  薛奕伸出手臂,轻轻圈住他的腰身,双手在他身前合拢。
  韩故咽了下喉结,低头看向那双手。
  就听到薛奕在他耳边说:“我抖,是因为我没有经验,因为这是我的初吻。”
  她的声音滑过他的耳垂。
  韩故的身体和心,仿佛同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
  这段感情来的太快,快得没有给薛奕和韩故半点心理准备。
  原本的他,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活着只不过就是吃饭、睡觉、上学,等到哪天累了、乏了,活不下去了,自然就会死。
  至于人生目标,更是没有,他甚至找不到它的意义。
  薛奕的出现,是韩故苍白生活里一个意外。
  在两人最你侬我侬的时候,韩故还有了对未来的幻想和计划。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薛奕想起父亲薛益东留下的二层小楼,她小时候经常过去,听薛益东和朋友们谈论将来。
  后来这将近十年的时间,薛奕很少过去,只知道张芸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去扫除一次。
  薛奕从家里翻出来备用钥匙,借口周末出去学习的时候,还带韩故去过那里。
  他们在热恋中和对方分享自己的身体。
  薛奕想着,大概就是这样了,她已经找到喜欢的男人了。
  韩故是个有能力的男人,而她是个不甘于现状的女孩,他们将来都会走法律这条路,会一起开创未来,或许还会有自己的事务所。
  也许不用二十年,他们就有机会成为江城律师界的翘楚。
  这番美好的畅想,令薛奕插上了翅膀,飞到天上。
  直到某一天,她在二层小楼无意间听到张芸桦和常智博的对话,此前所有“无忧无虑”的畅想都被打碎了,翅膀不见了,她回到了地上。
  那天,是张芸桦和常智博一起在整理密室里的东西,他们一边看着那些材料一边提起九年前的车祸。
  薛奕就坐在楼梯拐角,听的一清二楚。
  她听到常智博的自责,说原本应该去死的人是他,也听到张芸桦的叹息,说要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女儿,她也想豁出去讨一个说法,不管背后的人有多大势力,她都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那之后,两人还说了很多细节,什么化工厂,什么违规操作,什么薛益东因为揪出这些问题得罪人了,当然还包括后来这些年常智博工作不顺,几次被穿小鞋,以及当初和薛益东要好的同事,也都境遇坎坷,连秦博成都被调去外阜了。
  等张芸桦和常智博收拾完密室,锁门离开,薛奕又在拐角处蹲坐了很久,久到她的腿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她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那天,薛奕留在二层小楼很晚。
  她给张芸桦发了微信,就说会晚点回家,同时在一楼小书房的杂物盒里翻到密室的钥匙。
  她将那扇门打开,走了进去,看到了钉在墙上的关系图,也看到了架子和桌子上那许多关于化工厂的材料。
  其实那大部分内容,她都看不懂,于是用手机上网查了很多相关案例,以及化工厂建设和排污的规范标准。
  这样磕磕绊绊的看了许久,薛奕总算掌握了其中的一点要领,也终于明白张芸桦和常智博话里的意思。
  薛益东是管了别人不敢管的事,而常智博就是当时最支持薛益东,且表现的最激进的一个,于是引来杀身之祸。
  那些人原本是要对付常智博,借此威胁、警告薛益东,毕竟薛益东是江城的顶尖人才,他们没想第一个动他。
  结果,误打误撞,被撞死的是薛益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