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
  吃完饭, 陈淮安也就上楼了。
  锦棠放下碗筷, 齐如意笑默默的凑了过来, 也不说话, 只是望着她笑。
  “如意, 你要去就自己去吧, 你们闹成甚样子, 横竖我是不管的。”锦棠咬了咬牙,终是说了一句。
  如意立刻眼笑眉开:“我就知道二奶奶待二爷最好,舍不得他吃苦。”
  锦棠唤过葛青章来, 说道:“表哥,我还欠着卖红糖的窦大娘三钱银子呢,你帮我给她还上一回, 可好?”
  早上, 她让窦明娥往酒坊里送饭,这会子, 又让葛青章替她去还钱, 一来一往, 俩人就有两次碰面的机会了。
  葛青章莫名其妙, 接过锦棠给的一银子, 跟着她就出门了。
  锦棠出门的时候,瞧见齐如意洗了把手, 转身上楼了,心再跳了一跳, 恍恍惚惚的跟在葛青章身后, 走到巷口上,目送着他走了,便于巷子里胡乱转着。
  五月正是个阴晴不定的时候,闷热无风的天气,头顶的槐树上尽是呜啦呜啦鸣个不停的暮春之蝉。
  这时候齐如意肯定已经上楼了,而陈淮安只当她是愿意的,上去的会是她了。
  看到齐如意,他是会火冒三丈,还是半推半就,锦棠不敢猜也猜不到。
  重生以来,锦棠一直想的都是和离和离,可和离是为了什么,她却从来没有想过。
  为了不走上辈子叫人砸弯脊梁,于大雪之中冒着风雪,一路乞讨着去给陈淮安收拾时的穷途末路,还是为了他那养外室,养外子的那些背叛。
  她自打重新回来,睁开眼睛,改变了太多太多事情。娘未死,弟弟也不恨她,酒坊越做越大。
  而陈淮安,就如同糟糕到一塌糊涂的上辈子一般,是她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
  她上辈子到死的时候大约还是爱着他的吧,若非爱支撑着,若非她想在临死之前再看他一眼,也不可能千里路上去替他收尸,但恰就是因为爱,她才不敢再迈步出去。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黄爱莲是个意外,可陆香香不是。
  他温柔善良,明媚可人的小表妹,如今还在山西过着名门大户的娇娇女儿们最舒适的闺阁生活,都还未来到京城。
  在陈淮安与黄爱莲成亲之后,她将是陈淮安又养在外面的外室,相比于黄爱莲这个以子为贵,陆香香可是他的红颜知已解语花儿。
  关于黄爱莲,陈淮安还愿意坦诚以待,关于陆香香,他却是一句不提。
  不过也对,那时候毕竟他们已经和离了的。他没有责任和义务对着她坦承和她和离之后的情事。
  锦棠走到一颗大槐树下,听着蝉声鸣鸣,上辈子种种过眼,分明知道陈淮安也有苦衷,分明知道只要她愿意,这辈子总不会和离收场,还能重新把上辈子半路夭折的孩子都找回来,可她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原谅他。
  甚至于,她觉得原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徜若真的重新在一起,他还会不会犯上辈子的错。
  酒后错欢,要是这辈子依旧来了,她该怎么办,陈濯缨那个孩子,要是依旧出生了,她又该怎么办。
  再不回去,陈淮安和如意大约就真的要成事儿了。
  而她,等于是明明白白的把丈夫推给了别人。
  “嫂子。”陈嘉雨忽而一把拉开门,探出半个脑袋来,叫道:“我哥的腿叫水给烫了,你备的万金油在何处,快拿来给他涂涂,否则明儿就要上金殿,他怕就去不了啦。”
  十年寒窗,只为一朝金殿与皇帝对答,陈淮安要伤了腿,成个瘸子,那可就完蛋了。
  锦棠顿时吓慌了神,疾步进了院子,怒冲冲道:“都知道明儿就要上金殿,平生一等一的重要日子,怎的还烫伤了腿,烫的严重不严重?烫在何处了?”
  嘉雨止步在楼下,道:“我瞧着是挺唬人的,你自己上去瞧瞧去。”
  锦棠走到楼梯拐角处,便见齐如意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咬唇含羞的望着楼下发呆了。
  她莫名觉得齐如意笑的有些诡异,想多问两句的,不过陈淮安的事情更重要,也就先上楼了。
  陈淮安不在外面,不过青砖质的地上洒着一摊子的茶渍,水到此时还冒着热气。
  锦棠估摸着,齐如意是送茶,不知怎么没送进陈淮安嘴里,反而还洒了,于是烫到他的腿了。
  “万金油就在书架上,你在床边翻甚?”锦棠说着,一踮脚,就于书架上翻了起来。
  翻出像只鸡蛋似的,圆圆的瓷盒子,里面装的恰就是万金油。
  蚊虫叮咬,烧伤烫伤,发痒红肿,总之皮肤要是生了任何问题,都可以抹它。
  “罗锦棠,在渭河县的时候我可是说过的,你要敢让齐如意爬床,老子就敢日你,真日。”
  陈淮安哪里是烫了腿,人还好好儿的,边走,边撕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光着膀子,淡淡的汗气,灼热的胸膛逼近锦棠的背,低头,跟狼捉住了只兔子,摁在爪下一般,颇邪性的笑了笑,望着罗锦棠。
  她也明白自己是给诈了。
  两只小贝壳似的耳朵瞬时便红了,两手缩到胸前,锦棠紧握着那枚万金油的瓷胎盒子:“是如意自己要来的,我还劝她来着。”
  “罗锦棠,这可不是你的性子,上辈子我要纳妾的时候,你打破了我的头,那时候你怎的就没有今日的大度?那时候你主动给我纳个妾,焉又会有今日?”陈淮安又道。
  他古铜色的脸上两道锋眉紧簇,眉心不住的跃颤,显然是怒极了,眸间往外腾着红雾,裸/露在外,紧绷的肌肉都在不停轻颤。
  锦棠左顾右盼的,忽而转身,还想逃来着,陈淮安一把就撕了她的上衣。
  她今日穿着一件黛色,交衽的薄纱袄儿,下系一条糯色的肚兜儿,肩膀,背上微颤的蝴蝶骨,无一不美,无一不搔动着他的欲/望。
  偏她还咬牙切齿:“陈淮安,你要真敢动我,这辈子咱俩就完了。”
  陈淮安亦是满腔的恼火,手上分明劲儿想要轻的,一下手不知轻重,就把她给搡到了桌沿上:“要真不动你,老子就活不到明天。”
  小媳妇儿啊的一声叫,兔子一般,还想逃来着,陈淮安深吸一口气,顺着她的小耳垂就咬了下去。
  他就不信了,顶多不过一拍两散,如此下去,难道一辈子当和尚。
  ……
  这要命的妇人,没良心的妇人,真要乐意伺候,陈淮安不止是渭河县的二大爷,他能成这全天下,最他妈爽的二大爷。
  “陈淮安,我给你一次机会,你也给我一次机会,这辈子你可不能再犯错,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只要叫我发现,哪怕一回,咱们就完了,你明白否?”扬起脖子来,她居然流了一脸的泪。
  显然,她是真下了决心的,下了决心重走回头路,可就是无法信任他。
  ……嗯嗯,你们懂得,不懂看简介。
  早些时候,陈淮安一个人上了楼。
  上辈子,陈澈在次辅之位上屈居不前,最后是他动手除的黄启良,在他除掉黄启良之后,陈澈才升任首辅的。
  但那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毕竟当时陈澈根基未稳,陈淮安也初到京城,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黄启良可是这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地头蛇。
  恰是因为黄启良的作梗,上辈子河北大旱,生生死了几万生灵,他虽四处游说,妄图让斗争中的两派停下斗争,达成一致让灾民们共度难关,最终未能挽救那些黎明百姓的性命。
  不过,占着先机,这辈子陈淮安打算提早动手,搬去横在首辅之位上的这块顽石。
  所以,他虽开着玩笑,心里想的却是明儿到了金殿上,应答殿试时,如何能一箭双雕,拿下黄启良来。
  “二爷,您今儿吃的皆是干饭,可想吃茶不?”门忽而被推开,背后一个女子说道。
  陈淮安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便见齐如意换了件墨色的纱衫,端着盏茶,就站在门上。
  “二爷昨夜说的那叫甚话儿?我就觉得,嘉雨生的没你俊。”她低着头,咬了咬唇,一笑,一脸的傻气。
  这姑娘有点傻气,双约是自父母身上遗传来的半脑筋,傻乎乎的,但是力气大,擅作粗活,而且忠诚,跟准了罗锦棠,谁要敢说一声罗锦棠的不好,她不是骂,她上去就咬,咬也要把人咬怕的那种。
  而且也是随时准备好了要给他作个妾的。
  齐人之福,陈淮安上辈子曾享受过,那滋味儿可真是不好受。
  陈淮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招了齐如意过来,柔声问道:“如意,你可还记得齐进否?”
  齐进,是齐梅的弟弟,也是齐如意的叔叔,跟齐如意怀过孽胎的那个。
  一提起齐进,齐如意明显的一缩。
  陈淮安道:“傻孩子,咱们也是亲戚,我和齐进于你来说,是一样的人,你得嫁个外人,懂否?在京城寻个人嫁了,就能生出聪明的孩子来,你总不想再生那种不会睁眼睛的傻子了吧,是不是?”
  齐如意还真未想过这个,她颤声道:“二爷,咱们为甚不行?”
  陈淮安道:“因为我和齐进是亲戚,和你也是亲戚呀,亲戚之间不能成亲生子,便硬成了,生出来也是傻子。”
  傻孩子的事儿明显吓到了齐如意,毕竟她最怕的,就是生个傻孩子出来。
  “那二爷觉得,我得嫁给谁才能生个正经孩子出来?”
  陈淮安拉过齐如意,指着楼下,蹲在院墙跟下,端着一碗油汪汪的油泼裤带面,一瓣大蒜一口面,一口能吸拉掉半碗面,正在大块剁颐的骡驹,道:“瞧见骡驹没,多英武的相貌,多好的气魄,你要跟着他,准能生出个大胖小子来。”
  齐如意看不出骡驹有多英武,又多有气魄,可到底孩子的事儿吓怕了她,揉了揉眼睛,因为表哥如此诚恳的一番话,齐如意硬着头皮,就又去看骡驹了。
  这才有的,锦棠上楼的时候,齐如意满脸含羞的望着楼下。
  她是在看骡驹儿了。
  *
  一楼统共一间大屋,除了隔出一间做过厅,供几个书生读书外,另外还隔了两间,骡驹和齐高高两个挤大通铺,嘉雨和葛青章的一间宽些儿,并排靠着两张三尺宽的窄床。
  明儿就要上金殿,俩人早早回了房,今夜也不学了,早早蒙上脑袋,毕竟明儿三更就得起,要睡个好觉。
  楼上忽而啊的一声叫,像是妇人生孩子时的喘叫,呻/吟,仿佛格外艰难的在容纳,或者吞吐什么东西。
  葛青章直挺挺就坐了起来。
  嘉雨侧着,头埋在枕头里面,肩膀簌簌的抖着,显然是在笑。
  葛青章于是又躺了回去,才刚躺下,更尖厉的一声,全然不像锦棠平时的声音,仿佛在哭,在颤,尾音拖的了个。
  再接着,仿如在哭,又仿如受刑,但徜若转念一想,或者是欢愉的极致,她愈喘愈疾。
  葛青章脸一阵红一阵白,依旧在床上直挺挺的坐着。
  嘉雨终于听不下去了,坐起来披上衣服,拍了拍青章的肩膀:“得,咱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俩人披着衣服出来,恰遇上骡驹和齐高高两个,四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拉开门,一块儿出门,往菜市上瞎晃悠去了。
  *
  过了头一回的酣战,俩人又细嚼慢咽,柔柔儿的弄了一回,待到事罢,外面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更声来,已经入更了。
  锦棠蜷着身子,脸靠着墙壁,长时间的不说话。
  陈淮安是弄在了里头的,也是因为素的太久,他没把持住,就全弄到里头了。
  锦棠虽气,可是她自己想要给陈淮安一个机会的,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路是一步步走的,糖糖,我不强求你相信我,但是,等这一回入坟墓的时候,我一定走在你后面,护着你,不让你看我死去的样子,好不好?”
  陈淮安握过锦棠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轻轻摇了摇,道:“那一日,你定然特别特别的恨吧,千里迢迢而来,我却死在你前面,原本你只要有了气总是撒在我身上的,可那一回,我没让你撒气就走了。”
  他以为她已经有了荣华富贵,林钦也兑献了他的承诺,甚至于已经登上了皇位,她会是天下至尊的皇后,坐在那最荣华的宝座上。
  幸福,满足,没有婆媳妇纷争,没有为了生不出孩子来而产生的焦灼,却不期她竟穿的像个乞丐一样。
  失败的人生,每回忆一次,陈淮安都恨不能再回到那一刻,不要吃那只白馍,不要负气而亡,把他脚上生满冻疮的妻子紧紧拥入怀中,用胸膛温暖她冻成青紫的手,和那红红的鼻子。
  “那有甚?你死的早才好呢。”锦棠忽而转过身来,满脸的泪痕,却笑了一脸的顽皮相:“你是不知道我看到你死了有多高兴,我用脚恨劲儿揣了你的脸,还用棍子抽打了你的身体,把你拖着扔进风雪之中,辱骂了半天,唾了你满脸,解了我一生所积攒下来的,所有的气。”
  锦棠咬着唇瓣儿,笑着埋头进陈淮安的怀里,哑声道:“所以,这辈子你绝对不要先死,也不要落在我手里,否则的话,那样的屈辱,我还要叫你再受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