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塞
  宋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大姐的话了,她反射性地抬高了声调,“这却如何使得?大姐,你这岂不是——”
  疯了两个字,被宋竹给咽下去了,但她的意思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误解,宋苓倒也不恼,她惊喜地望着茶盏,“呀,咬盏了……”
  虽然这也是大姐城府气度的表现,但现在的宋竹却是心浮气躁,很难欣赏钦佩大姐的修养,她咬着唇,执拗地说道,“大姐,这种事可儿戏不得。”
  “又何曾有人和你儿戏了?”宋苓把茶碗放到宋竹跟前,笑容还是不变,“我倒是觉得,你把此事看得太大了些。”
  “我倒是不把我的亲事看得太大,”宋竹的眉头越发紧蹙,“只是七哥的身份明摆在这里,难道大姐就不把咱们家里人的前程看在眼里了吗?”
  “那怎么会呢,”宋苓倒是越发笑得胸有成竹,“但我倒是要问你了,三妹,难道在你心里,咱们家的爹爹、叔叔、哥哥、弟弟,都是要靠姐妹们的亲事才能成事的么?”
  宋竹顿时语塞了,她知道大姐的意思,只是却觉得这多少也算是歪理。“虽不说是让我的亲事对家里人有益,但也不能因为我说一门亲,就妨害了家里人的仕途前程吧?”
  “若是今日,七哥是东宫太子,那这话我也不会说出口。如今他既然已经绝了自己过继的路,又或者说,他宁可不再过继,也要娶你,我倒是真觉得,你可以仔细想想,不必过分以家中人为念。”宋苓现在也不问宋竹是否愿意了,“即使有个宗室女婿,那到底也只是宗室,碍不着爹爹、叔叔什么,至于大哥、二哥他们兄弟,真的要进政事堂,那也是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候,还有谁会记得七哥曾被入继的事情?真要计较,七哥曾在爹爹这里读书的事,也能用来妨害大哥、二哥,不计较,哪怕七哥就是皇子呢,也没有人去计较。你若真是对他有意,就不必太顾忌家里。”
  她似乎是想到了陈珚方才的说话,也忍不住径自轻笑,“再者,我看七世子为人虽然是精灵跳脱了点,但主意很正,做事也大胆,给我以颇有能耐的感觉。虽然是个宗室,也做不出什么事业,但起码一份家业是能经营出来的,你跟着他不会受苦——其实要我说,择偶这回事,还是看人品,不必看家业。虽然福王府是穷了点,但陈珚看着就不会像是让自家娘子吃苦的人。横竖你嫁到任何一个人家里,终究也都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不就嫁了个你喜欢的,好歹在一起的时日还是开开心心的,你道我说得有理没有?”
  大姐的说话,实在是透了人生至理,宋竹虽然心里不乐,但思来想去,却也实在无法反驳:其实就是王家、周家,想来也都是各有各的难处,真的要挑的话,王城家里的爹娘肯定人品是不太行的,周家的事情,陈珚也和她说得很清楚,即使福王府也有些看得到的毛病,譬如福王妃对亲事明显的不乐,但这些问题,和别家相比,也未必就大到哪里去。
  “但是……”她心中始终还是顾虑着陈珚的身份,“若他是一般的宗室,那也就罢了……当年我以为他是宗室的时候,心里也觉得可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自己和陈珚当年的那段纠葛,说了一些出来,宋竹说了几句,便是回过神来,捂着嘴不由得飞红了脸,又是有些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大姐——虽然大姐一向不拘小节,但自己的举动,实在很难说是给宋家增光。
  宋苓却是仿若未闻,坦然自若地道,“这不就是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之所以一定要捏造出什么贤明太子托生的事情,不就是为了让官家点头,可以借官家的势力,压了父母为他说亲?你也不想想,七世子为了娶你,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他对你的心有多诚?再说,你们俩这是日久生情,彼此间极为了解,却又不是所谓一见钟情,实则娶进门后相看两生厌……七世子对你心又诚,又有本事,把官家和爹娘都放在掌心,耍弄得团团乱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苓所言,比小张氏和宋苡不知要直白了多少,一字一句都好似一把利刃,挑得宋竹就差被直接穿心而过了——她委实也的确很难反驳大姐的话,的确,陈珚又有本事,人又讨喜,眼下为了她更是连太子都不愿意去做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宋竹心里就是有一股郁气,她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她因为喜欢陈珚这件事,几年来真的不知有多少不眠之夜,有多少委屈难过的时刻,就像是佛经故事里说的一般,经过种种劫数,总算是大彻大悟,把陈珚这一篇给揭了过去,给放下了。怎么现在……现在他一个转念,就轻轻巧巧能把亲事说成了?
  这也太……太不公平了吧!
  这念头并没有足够的道理支撑,也难登大雅之堂,宋竹的确实在说不出口,但却偏偏又咽不下这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噎得她难受得不成,憋了半天,只是憋出了一句,“那……那就这么许了?也太便宜他了吧。”
  宋苓听得,却是再忍不住,伏在茶盘上便吃吃笑了起来,“瞧瞧我们家三姐,真是一腔天真浪漫——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宋竹涨红了脸,强辩道,“可……可我们家为了他,实在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他要娶我,就算是一腔诚心,到底也是带累了我们家嘛!凭什么他锦衣玉食的,从来没吃着苦头,我们家,爹爹、二叔,却都因为他被送到诏狱里去,住了那样久?”
  宋苓又笑了一会,这才直起身子,捂着嘴又笑了一会,“——今日这笑得,若是被娘看到了,少不得又要说我‘无仪’……你急什么?”
  她白了三妹一眼,“这亲事,就是要应,也不能人家一提,我们就应了。”
  宋竹张口想要细问究竟,但宋苓却似乎无意再多说什么了,只道,“姑娘家其实也没有太过问自己亲事的道理,如今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粤娘,你的婚事,我一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的,包你满意。”
  小张氏不在,宋苓就是京城宋家实际上的主母,宋竹即使有意抗辩什么,但在大姐跟前也是毫无底气,见她不再噱笑,而是收敛了神色低头思索,竟然也不敢再撒娇放赖,只是在心里暗暗期盼着父亲出面为自己做主——不过,到底是做什么主,宋竹现在心里也是拿不定主意了。她到底想嫁陈珚还是不想……说真的,她自家都很难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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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来说,请媒婆来说亲事的红帖,若是这方无意的话,红帖过一段时间还是请媒婆送还回男家,用的托词大概都是经过卜算,认为两人八字不合等等。宋家虽然一向敬鬼神而远之,但在此事上却是没有标新立异,对于直接请媒婆上门的人家,一律是如此回复。
  福王府虽然是宗室,但在这些礼数上倒也不会例外,福王妃自从送出去红帖以后,就一直在等着宋家把红帖给送回来——她最近都不愿看到儿子的脸,若不是怕他遣人进宫告状,又惹来官家的关注,甚至都想把陈珚关起来吊着打一顿,打到他老实了再放他出来。
  “我也不是就看不上三娘,三娘是好,”她不免和大世子夫人倾倒一番苦水,“但三娘再好,和他也没有缘分。你瞧瞧,他这年少轻狂的,闹的这都是什么事儿。把三娘一家给吓得,带了三娘亲身过来,就怕是官家那里又闹出了什么事儿……”
  以大世子夫人的心思,她自然是希望陈珚能入继宫中的,虽然不多这么一个分家产的兄弟,但若是陈珚能继承皇位,福王府自然受惠。也是因此,府内几兄弟都是把陈珚当眼珠子看待——自然,陈珚之前回家,他们也不至于就端出冷脸,或是责怪他什么。但现在陈珚为了个小娘子,闹腾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大世子夫人心里也不见得有多么愉快,见福王妃提起此事,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忍不住说道,“姑姑,七哥说的那贤明太子托生的事,以我看……倒像是他自己……”
  见福王妃脸色一沉,她也不敢再说下去,倒是福王妃瞅了她一眼,也是叹了口气,“你当我就猜不到吗……这件事,说是官家自己的念头,我第一个就是不信的……”
  她一向涵养过人,这一次也是被气得咬牙切齿,形于颜色。大世子夫人反倒是不敢再说下去,还要措辞安慰姑姑,两人正是闲谈时,外头便来人道,“何媒婆到了。”
  三姑六婆走街窜巷,即使是王府人家也能去得,这何媒婆因是官媒,地位不低,见了王妃也不怯场,行过礼后,先道恭喜,“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殊不知,福王妃是最怕听她口中蹦出恭喜两个字的,何媒婆一开口,她眼前就是一黑,差些没背过气去——难道,宋家居然一口答应了不成?
  她一口气塞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大世子夫人倒是还掌得住,忙追问道,“呀,宋家答应了亲事么?”
  “虽然未曾一口答应——但也没退帖子。”何媒婆又是拱手道了恭喜,“老婆子这半年来为数十家人往宋家送了八字,这还是宋家第一回留帖子,可见七世子人品之出色。”
  “这么说,宋家也是不满意七哥的喽?”福王妃一听宋家没答应,倒真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她急急忙忙地问,“那缘何又不退帖子呢?”
  何媒婆笑眉笑眼,仿佛看不出福王妃的异样,而是大大方方地道。“宋家大娘子先说,王府家大业大,宋家怕是高攀不起,老婆子再三为王府说了好话,直言王妃心诚,宋大娘子方才松了口,却还顾虑一点,言道有这一点在,到底还是说不得亲事——宋家嫁女,一向是嫁给宋学士子,除非无子,否则绝不纳妾,连通房都不能有。若是七世子已经有了通房,不是处.子之身,这亲事就到底还是说不成……”
  按说,这要求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但福王妃听了,反而毫无生气,她沉思了一会,却是不怒反喜——看来,宋家对这门亲事也并不情愿,只是碍于官家的面子,不愿由他们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