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山
  这次情况比上回严重多了, 上回好歹还有个外伤, 这回外伤无碍, 如何查, 都查不出其它病因, 只说伤心过度, 一时情绪激动, 晕了过去,缓个半天或许就能过来。
  无双只好将人带回东宫,好好歇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才醒,无双守了他一天一夜,早便坚持不住, 顾晏生醒来时他正在打瞌睡, 脑袋一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看他。
  习武之人神经敏感, 登时便醒了大半, “太子, 您醒了怎么不叫我?”
  顾晏生只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歪头看他, “何钰……你看了吗?”
  他想用‘尸首’两个字,可如何都说不出口。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他依旧不相信何钰死了,那个人貌似潘安, 风流自在, 不可能死,他想象不出那个人死的画面。
  无双瞬间沉默下来,半响点头,“全身都泡胀了,认不出原样,不过身上的衣裳和配饰都是何公子的,连箭伤都一模一样。”
  怕太子情绪激动,无双加了一句,“没瞧见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何公子肯定带着身上,没在身上,有可能不是他,也许只是他的脱身之计,金蝉脱壳嘛,很多人都用过。”
  上次在崖边,顾晏生不相信何钰死了,他坚持说服太子,这回他说何钰没死,太子反而摇了摇头,“他真的……抛下我离开了。”
  衣裳,配饰,箭伤,加上泡了一天,时间刚刚好,金蝉脱壳的可能不大,不会这么巧就在他掉下去的时候找到一个类似的尸体,然后装扮成自己逃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一掉下去就会晕。
  不说他,顾晏生自己也跳下去过,那底下确实是瀑布,可还是太高,他一下去便失去了意识,如果不是周浩然恰好在底下,这会儿也会下去陪何钰。
  除非何钰是先谋算过,故意爬那座山,故意从崖上跳下去,那底下早便有人等着。
  可他来的那般匆忙,怎么可能是先有过谋算?
  顾晏生是想,可怕现实让人失望。
  无双摆手,“不会的,何公子一定不会死的,他那么爱太子,知道太子等着他,怎么可能会死。”
  无双检查过那具尸体,虽然确实各方面都对,可唯独脸泡的发胀发皱,认不出原样,所以也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就是何公子。
  顾晏生挣扎着要起来,“我想见见他,再看看他……”
  “太子……”无双犹豫片刻道,“您要做好准备。”
  顾晏生已经做了一夜的准备,他一直处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想醒醒不过来,想睡又睡不着,脑子一直很清醒。
  “带我去吧。”
  无双颌首,他早便知道太子会见尸体,已经做好了准备,叫人将何公子的尸首清理了一番,换了身衣裳,瞧着干净许多,应该不会吓着殿下。
  无双偷眼去看太子,太子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他最庄重的衣裳,带了头冠,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脸色苍白,脚步沉重。
  何公子的尸首搁置在后院的偏房里,弄了许多冰块,保他尸体不腐。
  俩人推开门进去,里头已淡淡传出一股子尸气,像老人身上的味道。
  仵作正在检查伤口,被无双挥退,他自己也要出去,顾晏生突然叫住他,“你别走,我一个人怕……”
  他说怕?太子说怕?
  无双就像不认识他似的,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瞧了太子一眼,还是那个人,他一向成熟稳重,少年老成,从来没见过他怕过什么,听说就连他母妃死时,他都面无表情,全程冷眼旁观,只在事后与母妃同吃同住,一直长达两年,连母妃的尸体都不怕,现在居然何钰的?
  只不知这个怕,是怕什么?怕是何钰?还是怕何钰诈尸?
  “太子尽管去吧,无双一直陪着您。”无双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他。
  顾晏生似乎受了鼓舞似的,抬脚朝尸体走去,背影瞧着苍桑羸弱,原来太子并不是神人,他也会怕,会痛,有感情,而且情感比一般人来的强烈。
  那份心意装满了他整个胸膛,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任由它自个儿发展,越长越大,也越来越依赖,最后成为不可或缺的器官。
  现在器官死了,对他的打击,无法想象……
  那白床旁边有个椅子,顾晏生搬来坐在一边,抬手捏住白布一角,犹豫半天,又放了下来。
  “太子,不要勉强自己。”无双劝慰他。
  这话更像激将法,顾晏生手重新捏住白布,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那白布下突然掉下来一只手。
  那手泡的发白发胀,看不出原样,手里握着一条项链,缠在手腕上,因为皮肤发胀,勒进了肉里,末端是个长命锁。
  顾晏生瞬间红了眼眶,“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无双有些担心他,可又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只得退了出来,将门带上,留太子一个人在屋内。
  顾晏生陡然掀开白布,尸体已经处理过,瞧着没原来那般狰狞,可依旧认不出原样,身上所有的特征都消失了,唯有胸口的箭伤和身上的衣裳,物品能证明这是何钰。
  何钰的衣裳乱了,他想替何钰整理一下,手要摸到衣襟时,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想吐,无双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怎么了太子?”
  顾晏生摇摇头,“没事,只是想吐而已。”
  等等,想吐?
  “无双,我为什么会吐?那是何钰啊,我怎么可能会吐?”顾晏生似乎抓住了重点,“我这辈子谁都嫌弃过,唯独没嫌弃过何钰,即便何钰变成一具尸体,我也不会嫌弃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因为他不是何钰!”
  “太子……”无双瞧他有点不正常,想回话反驳,被他挥手打断,“还有何钰的项链,为什么缠在手上?他常年佩戴项链,几乎从不离身,脖子上应该有个印记才对,你看,没有。”
  他拉了拉衣襟,露出尸体的后颈,给无双看,试图说服无双。
  “太子,泡的太久了……”无双真不想打击他,可这事确实能解释得通。
  为什么嫌弃何公子,何公子生前长的貌似潘安,自然不会嫌弃,他死后死的这么惨,是人都会嫌弃,这是人之常情。
  脖子后的痕迹,早就被泡的发皱了,当然看不出来。
  “太子,您要振作啊。”无双还是担心他,“想想何公子死的多惨,他是被逼着跳下断崖的,那些逼他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二皇子还在外头传您跟何公子的谣言,说您是为了何公子才杀的萧将军,现在很多大臣怕您对皇上不利,要求见皇上。”
  顾晏生冷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想搞出什么花样来吧。”
  他俩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子,在朝中都有些势力,皇子联系皇上的老部下,朝他施压,他昏迷的这些天,一直以父皇身体不适为由,不让任何人去看他,也不让他接近任何人,养心殿里的侍卫被他接手,没他的吩咐,一个人都别想进去,也别想有人出来,就这样等于幽禁,朝廷的折子也尽数被他拦截,去了他东宫。
  “他们逼的何钰跳崖,我没去找他们,他们反倒先找上门来,那便干脆新仇旧仇一起算吧。”顾晏生回头,瞧了瞧床上的人,语气温柔如水,生怕吓着人似的,细声道,“钰儿,我替你报仇好不好?”
  “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目光阴沉,“走,去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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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如今不比从前,该走的都走了,整个殿内冷清一片,只皇上身边有个大总管,白天跟前跟后,晚上顾不过来,先去睡了。
  夜里有些冷,窗户大开,不知是谁白天粗心,忘了关窗户,冻的他半夜睡不着。
  “来人!”顾筝躺在床上,竭力喊道,“将窗户关上,加个火盆,朕冷。”
  这大半夜的,一个人都没有,外面的守卫也换了一批,一个都不听他的,他在里头喊了半天,一直没人回应,喊累了,便躺下休息,迷迷糊糊听到门窗关上的声音,抬头去瞧,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慢条斯理的将几个窗户一一关上。
  “你……”那人背着光,加上暗,他看不清楚是谁。
  “父皇,才几日不见,便认不得我了?”
  顾筝当即醒悟过来,“是你,你这个孽种!”
  “我这个孽种怎么了?”顾晏生提了下摆过来,“我这个孽种救了你,给你包扎伤口,送你回宫,比你那些只会用嘴巴说话的儿女不知道要孝顺了多少倍,你怎么还对我有偏见?”
  顾筝失笑,“你自己做了什么勾当,自己不清楚吗?”
  逼宫上位,杀兄屠将,每一条都够顾晏生死一百次。
  那些都是旧事,暂且不提,顾筝只道现在的,“来这里是想耀武扬威看我笑话?还是想杀了我?”
  “我是来道谢的。”
  出乎意料,顾筝疑惑,“谢我什么?”
  顾晏生特别诚恳,“多谢父皇为我削藩扩地,收复京城,壮大我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