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量力
  石舜华神色坦然, 仿佛在说晌午吃什么:“我知道有个人和你一样记得上辈子的事。”
  “谁?!”郭布罗秀逸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
  石舜华睨了她一眼:“蠢!”
  郭布罗秀逸呼吸一窒:“表姐……表姐, 你,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世间之大, 无奇不有。有什么可惊讶的。”石舜华说。
  郭布罗秀逸盯着她:“表 …表姐, 你不会和我一样吧?”
  “我上辈子也是在大婚第二日把孙嬷嬷打个半死?”石舜华试问。
  郭布罗秀逸犹豫道, “应该不敢。”
  “也敢把德妃的亲弟弟扔进顺天府大牢?”石舜华继续问。
  郭布罗秀逸连连摇头:“那个太子妃听说很是贤惠——”
  “我不贤惠?”石舜华打断她的话。
  郭布罗秀逸摇头又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想说她贤惠过头,连太子都不敢劝诫。”
  “继续。”石舜华以前对郭布罗秀逸的前世不怎么感兴趣,但一直记着这件事, 端是怕她仗着自己知道一星半点儿乱蹦跶。然而,郭布罗秀逸这些年太安分,日久天长, 导致石舜华就把这事给忘了。
  堪堪十三岁的钮钴禄氏要做玻璃, 行事作风也实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石舜华才想到她有可能和郭布罗秀逸一样。
  郭布罗秀逸问:“太子还是太子妃?”
  “先说你。”石舜华道。
  郭布罗秀逸:“我, 我上辈子十九岁那年额娘给我定一门亲事。我, 我说了你别再骂我蠢啊。”
  “活了一辈子还没活明白, 我才懒得说你。”石舜华道, “快点, 天快晌午了。”
  郭布罗秀逸:“我嫌那家人小门小户,就想攀高枝, 然后进了一个老郡王府,是在盛京那边。后来有一年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 太子就被废了。”
  石舜华心头一悸:“因为什么?”
  “我能见到的人除了老郡王的儿子贝勒爷, 就是一些丫鬟婆子,那边离京城远,消息不通,除了贝勒爷和他身边的人,没人能知道因为什么。”郭布罗秀逸见石舜华脸色不好,心里犯嘀咕,她还真不知道,“没过几年又听说复立太子。可是又再次被废。隐约听别人说,太子被直郡王逼疯了。”
  “老大?”石舜华冷笑,“这事他干得出来。后来立四弟为太子?”
  郭布罗秀逸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你在我家住几日,天天找阿笙打听四弟的事,入宫后还偏偏要去永和宫,稍稍动动脑子都能猜到。”石舜华瞥她一眼,“后来呢?”
  郭布罗秀逸:“其实也没立四贝勒。太子被废,您别瞪我,我是说那个太子被废,朝廷举荐八贝勒,皇上没同意,好像还骂八贝勒一顿,大意是他异想天开,就算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也不会立他为太子。
  “直郡王又因为把太子逼疯了,被皇上厌弃,三贝勒被打发去编书,成年的皇子当中就数四贝勒身份最为尊贵。也只有他最安分,勤勤恳恳做事,后来皇上驾崩,正是四贝勒当了皇帝。”
  “汗阿玛活多大?”石舜华问。
  郭布罗秀逸:“康熙六十一年走的。”
  “六十一年?”石舜华张了张嘴:“难不成太子还得再等十八年?”
  郭布罗秀逸点了点头:“不出意外是得这么久。我还听人家说,要不是出了太子被废,皇子们想夺嫡,伤了皇上的心,皇上还能再活几年。”
  “再活几年?我和太子也该入土了。”石舜华叹了一口气,“你呢?”
  郭布罗秀逸“嗯”一声,“我第三年就,就跟着皇上去了。”
  “然后一睁眼发现自己带着记忆投胎了?”石舜华说。
  郭布罗秀逸:“不是的。我十岁那年生一场大病,病好了就发现脑袋里多了这么一段。表姐,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总该告诉我,你前世是谁吧?”
  “武则天!”石舜华道。
  郭布罗秀逸打个哆嗦:“武皇?!”
  “不信?”石舜华问。
  郭布罗秀逸摇头:“没有。难怪你这么厉害,七八岁就开个满庭芳,初入宫就敢收拾后宫那些女人,还把太子吃得死死的。表姐,您是不是还想当皇帝?”
  “你以为我愿意?”石舜华见她就这么信了,很是无语,“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有弘晋懂事,我也用不着自己上。再说了,汗阿玛这么长寿,等他驾崩,我半截身子入土了,哪还有那个精力。”
  郭布罗秀逸赞同:“皇上的确挺长寿的。表姐,我以前觉得你不喜欢我,没想到您真为我着想,谢谢你啊。”
  “我是不喜欢你。”石舜华道,“你阿玛是旗人,家里也不是太穷,虽然没个一官半职,也能给你找门好亲事。你呢,非要参选,还选择跑到永和宫伺候人,要是有别的选择,我真不想认识你。”
  郭布罗秀逸脸色一白,继而一红,喃喃道:“不是人人都能像您一样,前世在太宗和高宗身边,这辈子又成了石家女。两辈子都是高门贵女,两辈子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个别的选择,当然想试一下了。”
  “四弟府上的钮钴禄格格你知道多少?”石舜华问。
  郭布罗秀逸惊讶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她?她的事我不知道,只是以前听我娘家嫂子说过,她生个好儿子。”
  “什么意思?”石舜华问。
  郭布罗秀逸:“四贝勒的嫡子夭折后,四福晋就没能再生。四贝勒府上钮钴禄格格是唯二的满人,她后来生的儿子还被接到皇上身边待些日子,母凭子贵吧。”
  “你的意思四弟立钮钴禄氏的儿子为太子?”石舜华问,“弘晖何时死的?”
  郭布罗秀逸:“我不太清楚,反正很小的时候。不过,我死的时候四福晋还在。四贝勒也不止一个儿子。更何况四贝勒最喜欢的人是年侧福晋。
  “年遐龄的女儿,她的哥哥年羹尧可厉害了,四贝勒有可能会立年侧福晋的儿子。对了,四贝勒当了皇帝,年侧福晋是贵妃,生了两个儿子的李氏只是妃。”
  “你说的倒也有可能。”石舜华想了想,“不过,你这辈子是看不到太子被废了。”
  郭布罗秀逸笑道:“当然,有您帮衬太子,以前的事都不会再出现。表姐,那个钮钴禄氏做什么了?”
  “想跟我抢生意。”石舜华道,“正央求四弟招工匠做玻璃。”
  郭布罗秀逸不懂:“为什么?”
  石舜华并不知道钮钴禄氏是不是跟郭布罗秀逸一样,但十三岁的小姑娘敢跟她叫板,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有别的依仗。这个依仗来自家族,钮钴禄凌柱也不会只是个四品典仪官,所以只能是她自己:“大概觉得我跟她一样投胎的时候没喝孟婆汤,我扭转以前的事,她也能再拨回来吧。”
  “不自量力。”郭布罗秀逸嗤一声,“表姐,钮钴禄格格会不会跟四贝勒说你的事?”
  石舜华:“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就是我,无论找哪个高僧或者喇嘛看,也不会看到我身上多个魂。”
  “您是投胎过来的,的确看不出。”郭布罗秀逸道,“那钮钴禄格格那边,您打算怎么做?”
  石舜华:“你以前碰到过这种事吗?”
  “我以为只有我自己。”郭布罗秀逸微微蹙眉,“前世十一皇子没了,这辈子十一皇子好好的,我以为宜妃跟我一样。可是我使人打听宜妃的事,她又不像。”
  “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石舜华道,“梦里也不能说。”
  郭布罗秀逸笑道:“我晚上睡觉从不做梦。”
  “果然傻人有傻福。”石舜华见她还引以为傲,很是好笑,“钮钴禄氏的事你不用管,我收拾她。”
  郭布罗秀逸起初见到石舜华,觉得她不一般,好像还看不起她,不过她也没生气,那时心里想的是,如今尊贵又怎样,日后照样成为阶下囚。
  入宫后见识到石舜华的手段,郭布罗秀逸隐隐意识到这个表姐和上辈子的太子妃不是一个人,认为石舜华跟她一样。可是又觉得不像,就算重活一世,也不能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如今得知她上辈子是武则天。郭布罗秀逸如醍醐灌顶,解开迷障,以前不想承认石舜华比她厉害,如今由衷佩服:“表姐——”
  “喊我什么?”石舜华盯着她。
  郭布罗秀逸心中一突:“太,太子妃,我一着急给忘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石舜华见她欲言又止,“你有?”
  郭布罗秀逸:“听我宫里的嬷嬷说,皇上打算把六公主嫁去漠北。您能不能跟太子说一声,别把我闺女嫁过去?”
  “你觉得汗阿玛会听太子的?”石舜华道,“有工夫担心日后嫁到塞外受委屈,不如多花点精力把她教成四公主那样。”
  郭布罗秀逸每日吃饱等饿,闲得无聊就跟奴才们侃大山,听挑水的奴才说过几句四公主的事:“我不会啊。”
  “内务府给公主配的教养嬷嬷。”石舜华道,“不是要你自己教。你盯着她们别欺负你闺女就成了。”
  郭布罗秀逸点了点头:“还有呢?”
  “跟公主说,无论她的生母是谁,她都是皇帝的闺女,金枝玉叶,大清的公主。”石舜华道,“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别唯唯诺诺的跟个小妾的闺女似的。”
  郭布罗秀逸动了动嘴,想说她就是小妾生的,话到嘴边意识到可能会被骂:“没了?”
  “没了。”石舜华道,“教养嬷嬷不尽心,你就去找佟贵妃换人。但是别一见着佟贵妃就说你是我表妹。后宫没人不知道你是谁。”
  郭布罗秀逸“哦”一声:“谢谢你。没事我回去啦?”
  “回吧。”石舜华道,“别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
  郭布罗秀逸想了想:“就说十二的事?”
  “还算有点脑子。”石舜华望着郭布罗秀逸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到钮钴禄氏。眼瞅着她儿子要当太孙,她从太子妃直升为太后这事板上钉钉,突然出个搅屎棍……这日子,怎么就没一天顺心如意呢。
  太子站在窗户边,见石舜华眉头紧锁:“你那个没脑子的表妹又气你了?”
  “爷?”石舜华惊醒,“她不敢,她还指望我护着她母女呢。”把四福晋求她的事说给太子听,可她还没说完,就见太子一脸不快,“怎么了?”
  太子撑着窗户翻进来。
  石舜华连忙扶着他:“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有没有摔着?”
  “孤的身手翻墙都没事。”太子道,“你不觉得奇怪?钮钴禄氏才多大,十三岁,不但敢怂恿老四给她开店,卖蛋糕,卖穷人才吃的猪下水,还敢要做玻璃。这事你之前都没敢想过。”
  石舜华:“她可能有什么奇遇。比如救个洋人,洋人为了谢他,把玻璃方子给她。”
  “不可能。”太子道,“她真有这样的奇遇,做玻璃这么好的事也轮不到老四。午时了,别琢磨了,下午老四过来,孤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申时两刻,四贝勒胤禛来到东宫,接过太子递给他的东西,翻开一看添了好些字,说明太子认真看过,顿时眉开眼笑:“谢谢太子二哥,我回去重新抄录一遍。”
  “别急着走,咱哥俩聊聊。”太子道,“你福晋上午来找你二嫂,知道什么事吗?”
  胤禛老实说:“我没问。”
  “她跟你二嫂说,你府上的钮钴禄格格要你福晋买庄子,招人手做玻璃,跟你二嫂打擂台。”太子道,“这事是你许可的?”
  胤禛楞了一下:“她还没死心?!”
  “你不知道?”太子眉头微皱,盯着胤禛问。
  胤禛:“她要弄个卖吃食的铺子,我觉得她不行,她跟说一定行,我就使人买一间铺子。结果真不行,要改卖猪下水,还说什么薄利多销。一间铺子而已,她有心就让她试一下。
  “前几日叫府里的厨子做猪下水,府里的厨子不会,她教厨子做,猪肺做的难吃的没法入口,猪大肠臭的没发闻。猪下水做不成,跟我说做玻璃,我当时跟她说先把这家铺子救活,再来跟我谈玻璃的事。我还以为她知难而退了。”
  “显然你的这个格格没死心。”太子道,“孤在赤峰时就说过,钮钴禄氏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还不信孤。如今怎么着,你福晋被她烦的都求到你二嫂跟前了。”
  胤禛颇为不好意思:“我,我回去就让她死了这条心。”
  “先把手上的事处理好。”太子指着胤禛手里的那叠纸,“这个当紧。年前妥当了,年后到蒙古那边刚好开始春播。”
  百姓事无小事,自家的事也不能忽视,更何况已经闹到宫里。
  胤禛从宫里回来,把东西放到书房里,就西跨院找钮钴禄氏。然而,还没走进就听到咣铛一声,吓得胤禛跑过去,推开门一看,桌子上盆盆罐罐好些东西:“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