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布
  “示威?跟谁示威?”沈氏纳闷。
  “得罪他的人。”白玉茗道。
  “平阳侯府有人得罪世子爷了。”平阳侯夫人明白了。
  侍女惴惴不安, “请夫人示下, 应该怎么办?”
  平阳侯夫人沉吟不语。
  白玉茗还是个实心肠的孩子, 平阳侯夫人待她慈爱, 她便很愿意替平阳侯夫人分忧, 嗔怪的道:“这还用请示么?世子爷带千人卫队登门, 这么大的事, 还不快命人去请侯爷?”
  “侯爷送走玉泉王殿下,也出门了,还没回来。”侍女忙道。
  白玉茗冷笑一声, “侯爷没回来,那便差人出去找啊。这样的大事,必须侯爷做主!”
  侍女自然不听白玉茗的, 只管陪笑脸, 却不动弹,要等平阳侯夫人的命令。
  沈氏见白玉茗胡乱搀和平阳侯府的家务事, 急得直冲白玉茗使眼色。无奈白玉茗装聋作哑的本事也是一流, 笑嘻嘻的看着平阳侯夫人, 沈氏的神色就当没看见。
  如果是别的事, 或许沈氏已经忍不住要出口训斥白玉茗了。但现在的事和雍王世子赵戈有关, 沈氏想到白玉茗“失踪”过几天,之后正是赵戈把她送回来的, 且赵戈以高冷著称,却给白玉格、白玉茗送过玩器, 分明是另眼相看的。沈氏不知白玉茗和赵戈到底是怎么回事, 踌躇未决。
  白玉茗冲平阳侯夫人眨眨眼睛。
  平阳侯夫人心中一动,含笑向白玉茗招招手,白玉茗忙颠儿颠儿的小跑过去,附耳细语,“这侯府您是副当家,老侯爷是正当家,这么难的事让当家人出面是最好的呀。姨婆,我爹爹没升知州之前,任通判之职,通判是知州的副手,遇到大事难事我爹爹是不肯冲在前头的,一定要请示知州大人,又显得尊重,又不越权,还不担责任。”
  “机灵孩子。”平阳侯夫人不禁笑了。
  仔细想想,白玉茗给出的主意其实是对的。千人卫队黑压压到了平阳侯府前,这么大的事,便是侯爷不在家其他的人也不便做主,还是把侯爷找回来吧,他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平阳侯夫人吩咐了侍女。
  侍女不敢违命,曲膝行礼,“是,夫人。”忧心忡忡的传话去了。
  平阳侯不在家,贾弼等人也不在,平阳侯夫人便命小辈的贾凌、贾净迎接世子爷,请到畅和堂待茶。
  白玉茗出主意,“姨婆,府中可有讲笑话讲得好的人?若有,便让那人讲新鲜有趣的笑话给世子爷听,他便高兴了。”
  “世子爷爱听笑话?”平阳侯夫人和沈氏一起问。
  “爱听。”白玉茗认真的点头。
  不光他爱听,他的皇帝祖父也爱听,还有他堂弟玉泉王殿下,也爱听。
  赵家人的喜好似乎挺相像的。
  贾凌和贾净果然听了白玉茗的话,带了一位善诙谐的幕僚出去迎接。
  出了府门,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贾凌先就头皮发麻。
  赵戈高高坐在八人抬的紫檀木肩舆之上,肩舆华贵气派,香木为顶,珠玉为壁,鲛绡宝罗帐自轿顶垂下,帐上遍绣繁复美丽的洛阳花,风起绡动,如人间仙境。
  绡罗帐中,宝座之上,身穿浅蓝地绣白色飞龙蟒袍的男子龙眉凤目,俊美之极,神情却冷淡极了,如冰似雪,高不可攀。
  贾凌冷得想打寒战。
  他和贾净一起恭敬的请世子爷入府,世子爷连和他说话也不屑,相貌斯文的侍从高鸿道:“世子爷是来送贾弘回府的,另外有事请教老侯爷。”贾凌忙道:“家祖父不在家。已经差人紧着去寻了。”高鸿眉头微皱,转身向赵戈禀报了,之后告诉贾氏兄弟,世子爷在门前等。
  贾凌唯唯诺诺,不敢多说。
  贾净还记着白玉茗说过的话,忙告诉高鸿,这里有位善诙谐的幕僚,或许可以讲个笑话让世子爷消遣一二。高鸿请示过后,世子爷同意了,不过那幕僚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的,说话结结巴纠的,全无平日的谈笑风生、滑稽风趣,才没说几句,便被请回去了。
  “世子爷不爱听笑话啊。”贾凌很是不安。
  “白家表妹说的竟然不对。”贾净生得高大壮实,性子憨直,见幕僚被请回去了,以为白玉茗说的不对,失望的道。
  赵戈居高临下,脸上如同挂了层寒冰一般,简直能把人冻死。贾净提到白家表妹,他脸上总算有了丝暖和气儿,“本世子爱听笑话,只是方才那位的笑话匠气太重,一点也不好笑。”
  这还是今天见面后赵戈第一回开口说话,贾凌大喜,“世子爷请稍等,在下另找风趣之人过来,定让您开怀大笑。”
  贾净却傻愣愣的道:“那还不如把白家表妹请过来呢,她可会说笑话了。”
  赵戈眸光暗沉,“你听说过她说笑话?”
  贾凌见世子爷脸色不善,心中暗暗捏着一把汁,贾净却是人傻顾虑少,心直口快,“不是,我没听她说过笑话。不过方才看到她坐在祖母身边,祖母满脸笑容,我便想着,七表妹说笑话一定是极好的。”
  赵戈唇角弯了弯,“原来如此。”
  赵戈不再说话了。
  贾凌等人心中惴惴,也不敢再开口,平阳侯府门前,一片诡异不同寻常的静寂、肃穆和沉闷。
  这份沉闷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贾侯爷到----”卫队通传。
  卫队让出一条道,平阳侯额头冒汗,疾驰而至,“不知世子爷驾临,来得晚了,尚请恕罪。”
  赵戈高高坐在肩舆之上,静静的挥了挥手。
  卫队把贾弘带了过来。
  贾弘衣衫不整,满面羞惭,像逃难的难民似的,别提多狼狈了。
  平阳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赵戈那精致绝伦的面容冷漠又无情,“老侯爷,令郎是由本世子带走的,现在也由本世子亲自送回贵府。陛下有旨,贾弘私德不修,言行不谨,褫夺世子封号,以观后效。三年之内若建奇功、头功,封号予以赏还;若寸功未立,则庶人终老。”
  赵戈传的是皇帝的旨意,平阳侯和贾弘自然跪地聆听,不敢有异议。
  平阳侯心里却犯了嘀咕。玉泉王殿下说的不是三年之内立了功,或不再犯错,便可以恢复封号么?为什么世子爷说的却是三年之内若建奇功、头功,方可赏还?
  本朝制度,凡交锋之际突入贼阵、透出其背杀败贼众者,敢勇入阵、斩将搴旗者,本队已败贼众、能救援别队克敌者,受命能任其事、出奇破贼成功者,皆为奇功;齐力前进、首先败贼者,前队交锋未决、后队向前破贼者皆为头功。奇功、头功都是要真刀真枪杀敌方才能立,这哪是贾弘能够做到的?
  贾弘养尊处优四十多年,早已经养成了一身懒骨头。让他上阵杀敌,简直是要他的命了。
  贾弘面如死灰。
  平阳侯偏爱贾弘这个没出息的长子,很想为他求求情,正在盘算着话要怎么说才合适,赵戈冷冷的道:“贾侯爷,贵府和反王到底有没有勾结?如果没有,为什么贵府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白七姑娘。白七姑娘可是本世子破获反王案的重要人证。”
  平阳侯这一惊非同小可。
  虽然贾弘、胡氏、贾冰各自受到了惩罚,可贾家总算没有牵涉到反王案当中,说起来还是幸运的。现在世子爷旧话重提,这是何意?对了,白七姑娘,有人为难了白七姑娘。
  平阳侯心里把贾嫆、贾妍这两个孙女骂了千遍万遍。
  他笑容尴尬,“今日之事世子爷也知道了?世子爷,今天的事不过是小女孩儿之间的无谓争执罢了,断断和反王案没有联系。贾嫆和贾妍因为私人恩怨想报复白七姑娘,但并没有得逞,老臣也已经教训过她们了,她们以后一定不敢了。”
  “然后呢?”赵戈挑眉。
  平阳侯愕然,“世子爷的意思是……”
  平阳侯这惊讶茫然的模样映入眼帘,赵戈怒气蹭蹭蹭的往上冒。
  贾家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小白山动用武力,如此狂妄无礼之人,平阳侯竟想教训一顿就算了,竟想就这么轻轻放过去了!
  岂有此理。小白山再可恶,也不能由别人欺负。
  欺负了小白山还想全身而退,骂一顿打两下就算惩罚了,想的美。
  赵戈一张俊脸皓凝霜雪,“贾侯爷,本世子要将那两个恶意为难白七姑娘的人带回府审问,审出她们为难白七姑娘的真正的原因。”
  平阳侯胸口一阵钝痛。
  这短短的两天之中,他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先后被带走审问,现在轮着他的孙女了么?不,这可不行,贾嫆贾妍还是闺中娇女,若是被世子爷抓了去,经官动府,抛头露面,以后她俩还要不要做人了?
  平阳侯再三向赵戈求情,并表示一定会严厉管教贾嫆贾妍,不让她们再次犯错。赵戈冷面无情,“她们以后犯不犯错,本世子不关心。本世子只知道,这次她俩犯了错,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敢问世子,是什么惩罚?”平阳侯心里七上八下。
  赵戈冷哼一声,“这两个女子本性不好,送到善园,让她们母女团聚!”
  皇帝下旨,让胡氏去善园向善真长公主学习织布。善真长公主是皇帝的异母妹妹,这位公主命苦得很,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出阁之后不到一个月驸马又得病死了,青年丧夫。她遭遇如此不幸,心灰意冷,以为她自己是上辈子做了恶,这辈子得到了报应,故此便要出家为尼修行,好得了正果,下辈子做人不要这么惨。她的意思是要正式剃度,但一位皇家公主出家究竟不是美事,到底还是被皇家的亲眷和朝中大臣们阻拦了。皇帝赐了善园这个郊外的园子给她,从此之后长居善园,极少出门。这位长公主信教虔诚,过的日子跟苦行僧似的,胡氏向她学习织布,也就跟做苦工差不多了,日子十分难熬。
  胡氏被押到善园门前才知道对她的惩罚是什么,当场便昏倒了。
  跟着善真长公主这位苦行僧似的人物,她以后的日子是黄连一样的苦了。
  现在,除了胡氏,胡氏的两个女儿也要被送进去了,这当然是极严厉的惩罚。
  小白山可不是谁都能白白欺负的,贾嫆贾妍敢对白玉茗动武,赵戈哪能饶过她们。
  “世子爷,她俩已经知道悔改了……”平阳侯还想为他的两个孙女求情。
  赵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知道悔改,错就白犯了不成?贾侯爷,你如此这般教养儿孙,怪不得会教出贾弘这样的废物,贾冰这样的败类。”
  赵戈的话像一凌厉的皮鞭一样,一鞭一鞭抽在老侯爷脸上,平阳侯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进去带人!”赵戈脸一沉,厉声命令。
  数十名兵士齐刷刷的进了平阳侯府的大门,索要欺负了白七姑娘的贾嫆和贾妍。平阳侯府的下人一个个胆战心惊,都暗骂贾嫆和贾妍,“平时打骂下人也就算了,平白得罪白七姑娘作甚?这下子可好了吧,要被抓到官里去了,丢侯府的人啊。”
  贾嫆和贾妍被兵士抓走,魂飞天外。
  “祖父救我,父亲救我!”她俩被抓着上了车,还在哭着喊着向平阳侯、贾弘求救,那个样子在不明内情的路人看来,真是可怜极了。
  赵戈命人将贾嫆、贾妍一起送到善园,“织够一千匹布再放回来。”
  贾嫆、贾妍吓得双眼发直,几欲晕去。
  织布是项苦工,采摘、沤麻、纺线、织布皆要亲力亲为,忙起来连觉也睡不好,“合衣卧时参没后,停灯起在鸡鸣前。”一个惯常织布之人,一天织一匹布也是要熬夜的,更何况贾嫆、贾妍这种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呢?这一千匹布,也不知辛辛苦苦的织上多少年,才能够织出来。
  贾嫆、贾妍已经是要说婆家的年龄了,在善园织几年布之后再被放回来,都多大年龄了?最美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被耽误了。
  贾嫆、贾妍越想越怕,失声痛哭。
  到了这会儿,她俩是真的后悔了,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招惹白玉茗呢,因为要报复白玉茗泄私忿,招来了这样的灾祸……
  贾嫆、贾妍是被抬上车的。
  平阳侯老脸无光,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避避羞。
  “本世子有公务要请白七姑娘帮忙,烦劳通传。”赵戈一脸的公事公办。
  平阳侯不敢怠慢,忙命人去传了话。
  不多时沈氏和白玉茗一起出门登车,和赵戈一起离开了。
  千人卫队后队变前队,赵戈的八人抬肩舆被卫队簇拥在中间,格外显眼。
  贾凌看得呆了,小声的问贾净,“敢情这位世子爷是专程来给七表妹出气的?”
  贾净嗯了一声,“看着像。”
  贾凌好半天没说出话。
  怪不得送贾弘这个被夺了封号的人,世子爷会整出千人卫队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来示威的,原来是给白七姑娘出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