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
  这个结果娄侍郎、娄夫人大是不满意, 两夫妻闹到了顺天府。
  虽然娄侧妃现在被禁足了, 一点忙也帮不上, 但毕竟还是侧妃身份, 又有赵成这位太子殿下的爱子在, 娄侍郎和娄夫人的底气还是很足的。到顺天府闹事, 两夫妻理直气壮。
  娄侍郎摆起官架子, “因为一个山匪的口供就结案,你们也太轻率了吧。”
  娄夫人又哭又骂,“我女儿明明有仇人, 你们竟敢说她是被山匪所害!她死在浣花河中啊,浣花河畔就住着她的仇人,你们收了白家什么好处, 不抓白家那丫头见官, 只管包庇她!”
  这夫妻俩闹得大了,顺天府尹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顺天府尹是三品官, 不光品级高, 而且有大案要案能亲自面圣, 可不是任由人欺负的地方小官, 娄侍郎夫妻俩这么闹已是很让人厌恶了, 况且太子府一直不出面,府尹便知娄氏失宠, 见了面皮笑肉不笑,“娄大人, 娄夫人, 这案件并非本官一人独断,而是和刑部侍郎吴大人等共同审理断定的。案卷清清楚楚,二位若不服,本官可取出请二位仔细察看。不过,念在同朝为官,本官还是想劝两位一句:与其这时候悲痛欲绝,不如平时把女孩儿看管好了为佳。”
  “你这是什么意思?”娄夫人也不知是气是怒,两眼赤红。
  府尹大人一笑,“本官没什么意思。不过一位千金小姐大晚上的不在家中安歇,反独自一人跑到河边,这事委实令人不解。”
  娄侍郎和娄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府尹大人寒碜过这夫妻俩,施施然走了,又来了个姓陈的经历应付这夫妻俩,“两位请看,这是本案案卷,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齐阿狗行凶的地点、时间、方法都和令爱对得上,再也错不了的。”
  “齐阿狗本来就是死罪,认下这个他还是死罪,这一定是有人收买了他,一定是。”娄侍郎也是多年做官的人,这一点哪能看不出来?
  “可怜我那女儿枉死了啊。”娄夫人哭湿了一方帕子。
  陈经历嘿嘿笑,“虽说都是死罪,可齐陈狗按原来的罪行是砍头,加了这个杀人罪却是数罪并罚,应腰斩弃市。砍头嘛,一刀下去人就死了,死得何等痛快,腰斩却是人间至为惨酷之刑,受尽折磨之后方能咽气。同是死罪,这中间的差别可大了去。这齐阿狗又不是铁打的,难道他宁愿死得惨酷无比,也要认下杀你女儿的罪行?娄大人,娄夫人,这样的话说将出去,没有一个人肯信的。下官奉劝二位还是消停了吧,再闹也闹不出来什么的。”
  “我一定要找到杀我女儿的真凶!”娄夫人大哭。
  陈经历还有多少公务要忙,实在没有闲心情应付这对失了权势却依旧嚣张难应付的夫妻,冷笑道:“那娄夫人就去找啊,娄夫人找到真凶,绑了来,顺天府一定禀公审理!来人啊,送客!”
  娄侍郎和娄夫人被陈经历这个小官硬给撵了出来。
  夫妻俩跌跌撞撞的从顺天府出来,又气又急,满面凄惶。
  娄夫人还不服气,厚着脸皮去找了太子府的谋士孙庆。这孙庆平时是趋奉娄侧妃的,忖度了下,觉得娄侧妃虽暂时失宠,但毕竟位份还在,且赵成还是太子心爱的儿子,便答应了帮娄家。娄侍郎、娄夫人感激涕零。
  孙庆到顺天府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告诉娄侍郎、娄夫人,“府尹大人说,如果二位真对这案情有疑问,他可以和刑部商量,从新再审。但只怕令爱就要被验尸了,到时候开膛剖肚的,二位莫心疼。”
  “验尸?”娄侍郎、娄夫人都惊呆了。
  人死了还不算,还要开膛剖肚的验尸,何其狠毒!
  孙庆面有难色,“贤伉俪还要再查下去么?”
  娄侍郎和娄夫人呆了许久,抱头痛哭,“白死了啊,咱们的俊俏白死了啊。”
  顺天府用验尸吓住了娄侍郎夫妇,这件案子维持原判。
  浣花河畔的白府,因为这件案子尘埃落定,各自放下悬着的那颗心,不用再提心顺天府上门找白玉茗的麻烦了。
  沈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光州。
  她和白熹恩爱夫妻多年,离开了这么久,早就想回家了。
  这天沈氏和白大太太以后陈氏、程氏、白玉莹 、白玉茗等一起陪着白老太太说话,沈氏便提起了要择吉日启程,陈氏抿嘴笑道:“二婶婶您是为了给平阳侯夫人拜寿才回来的,侯夫人的寿诞过去了,不就是要回光州了么。”
  程氏忙也笑道:“再过几天就是舅公的寿诞之日了呢,不过舅公他老人家一向不爱大操大办的,寿辰之日也不过是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吃个寿面罢了。二婶婶不在也使得的。”
  “可不是么?舅公的寿辰,二婶婶往年也不在的。”陈氏脸上带着笑,话里带着话。
  白大太太脸色如常,沈氏心里咯登一下。
  她这次回来其实就是给她姨母平阳侯夫人拜寿的,顺便把白玉莹和贾冲的婚事给定下来。但她跟白老太太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说是白熹和她想念母亲,白熹公务繁忙回不来,让她回京向老太太请安。现在陈氏和程氏用闲聊家常的语气这么一提,她的真实目的就暴露出来了,白老太太心地单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就算了,若想清楚了,岂不生气?
  更何况沈氏给平阳侯夫人拜过寿就要走了,而李大学士的寿辰就在数日之后。只顾着娘家的姨母,不想着夫家的舅公,白老太太岂能容忍。
  果然,白老太太脸板起来了,“我们李家这些个穷亲戚,哪值得让二太太费心呢!”
  白老太太话说得很重,沈氏忙站起身,一脸惶恐,“娘,不是这样的……”
  白玉莹和白玉茗忙也站起来,白玉莹陪笑道:“祖母,我娘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您老人家莫要误会。”白玉茗笑声清脆,“祖母,我家太太一直惦记着着舅公的寿辰,前儿个我们收拾行李,太太看到姨婆送的一幅《烟寺松风》图,还惦记着要送给舅公做寿礼呢。”
  “真的?”白老太太转怒为喜。
  “自然是真的。”白玉茗笑吟吟点头。
  白老太太心花怒放,拉过沈氏的手,“媳妇啊,娘错怪你了。你舅舅他不喜金银珠宝,不喜绫罗绸缎,就爱名人书画,你得了幅松风图便想送给他,有心了。”
  “娘过奖了,这是媳妇应该做的。”沈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氏也不笨,忙表明心迹,“媳妇本就打算着替舅舅他老人家拜过寿才走,看的黄道吉日都是十日之后的。娘您放心,往年媳妇不在京城,今年来了,说什么也要到舅舅家吃碗寿面,沾沾舅舅的福寿。”
  白老太太越发笑容可掬。
  白大太太颇感意外,忙笑道:“弟妹取出这幅松风图,可帮了嫂子的大忙了。弟妹你往年不在京城,不知道,舅舅他老人家过寿是不爱收礼的,什么金珠玉哭之类的全部不要,只要咱们一家人过去吃寿面就行。可咱们哪能真的空手上门呢?每年为了准备寿礼,大爷和我都要花不少心思。今年托弟妹的福了。”
  沈氏心沉了沉。
  大太太这是话里有话啊。就算不是抱怨,至少也是在表功了,表明往年全是白大爷和白大太太在张罗李大学士的寿礼。
  “往年偏劳大哥大嫂,今年也该让我们二房尽尽孝心了。”沈氏诚恳的道。
  白大太太微笑,“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白老太太呵呵笑,“兄弟和睦最好。”陈氏、程氏也陪着说笑,气氛很是和乐。
  白大太太含笑瞅了白玉茗好几眼。怪不得大爷想要把这个侄女过继来呢,真是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可惜生母出身太过卑微,又快要及笄,即将说婆家、出阁,嫁妆等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若不然,真的过继了,浣花河畔多了多少欢笑。
  沈氏陪着白老太太说笑了一会儿,带白玉莹和白玉茗回去了。
  “小七,你真会自作主张。”沈氏不快,“你好端端的提什么松风图,如此一来,这寿礼我不送也是不行了。你知道松风图有多珍贵么?”
  “是,小七自作主张了。”白玉茗乖乖站好,“可是太太,就算我不说,这幅松风图咱们也保不住呀。您想想,姨婆送礼过来的时候,礼单祖母和大伯母都看到了,都知道有这么一幅画。按方才的形势往下推,太太一定得留下来替舅公拜寿,到时候还是得送礼呀。”
  “那也不一定要送松风图。”沈氏还是板着脸。
  “不送松风图,祖母不会答应的。”白玉莹提醒,“娘,祖母已经知道咱们有这一幅图了,舅公平生唯爱字画,他老人家过寿咱们不拿出来,可能么?”
  沈氏烦恼之极,“咱们白家家底不厚,你的嫁妆本来就和侯府那些少奶奶不能比。这幅画我本来是想给你添到嫁妆里的。”
  “好女不穿嫁时衣。”白玉莹安慰她。
  沈氏也知道白玉莹 、白玉茗说的话不错,训斥了白玉茗几句,让她俩出去了。
  “七妹,我娘是无心的。”白玉莹颇觉抱歉。
  “五姐姐,不说这个。”白玉茗心思早就不在这个上头了,“来,五姐姐,我告诉你一些关于咱们白家的秘辛。”
  “呸,咱家有什么秘辛了。”白玉莹又好气又好笑。
  白玉茗一脸神秘,“五姐姐,舅公对咱们的祖母好得不得了,可以说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了,但是白家和李家来往并不多,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白玉莹还真的不知道。
  白玉茗得意的嘻嘻笑,“这就是淘气鬼的好处了。淘气嘛,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急着打听,我问了家里的几个老仆人,虽然他们吞吞吐吐的不敢多说,但我东拼西凑的,也就把原因给找出来了。舅公对祖母好,怜惜祖母嫁的是孤儿,没啥家业,所以一直明着暗着的贴补祖母。祖母呢,从娘家得好处得的习惯了,视为理所当然,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时日久了,舅婆便受不了了,多有怨言。好像是有一回舅公把舅婆要送人的一件要紧物件儿给了祖母,舅婆来找祖母理论,祖母反唇相讥,彼此说话都不客气,从那时起姑嫂之间便结了怨。”
  白玉莹明白了,“所以舅公和祖母兄妹之间虽然还很亲密,但舅公舅婆的儿子、孙子却不爱和咱家来往了,对么?这也是人之常情。”
  白玉茗扁扁小嘴,“不光不爱和咱家来往,还对咱家很有意见呢。听说每回大伯母和大嫂二嫂她们上李家,都会遭人白眼、奚落的,所以大伯母不爱去,大嫂二嫂也不爱去。今年咱们赶上啦,大嫂二嫂可能是心里不服气,要拉着咱们一起。”
  陈氏、程氏若真有这个心思,在白玉茗看来也可以理解。毕竟同为白老太太的后辈,气都让大房的人受了,二房逍遥自在,不公平。
  “如此,我明白了。”白玉莹知道了前因后果,心中清明,“七妹,到时候我陪太太一起,你在家里装病就行了。”
  明知是受气的,白玉莹这做姐姐的便想一个人去了。
  白玉茗笑的花枝乱颤,“我还怕有人为难不成?别人若给我脸色,我就当没瞧见,还她一个大大的笑脸;若吵架,我所向披靡,若打架,咦,不对,大学士府不兴打架的吧?”
  “必须不能打架。”白玉莹被妹妹的笑容所感染,也快活的笑起来。
  沈氏心疼不已的拿着松风图欣赏许久,才仔细的卷好放好,交给了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笑容满面的夸了沈氏好几句,转手给了白大太太。
  白大太太很是欣慰。
  往年为了李大学士的寿礼,她可没少受难为。李大学士别的不爱,就爱名人字画。可白家没家底,名人字画珍贵难寻,不是白大爷、白大太太夫妻二人能买来的。今年好了,二房有现成的,拿过来即可。
  白大太太把寿礼提前送到了李家。李大学士的夫人卫氏年迈,由大儿媳妇平氏主持中馈。平氏接着寿礼,大感惊奇,呈给李老夫人看,李老夫人啧啧称奇,“真没想到,咱们李家居然也能收着白家像模像样的礼物了。”
  平氏笑道:“听说白家五姑娘许给了平阳侯府的六少爷。这门亲事阔气的很,结了这门阔亲戚,姑母出手也就不一样了。”
  李老夫人还记着昔年之怨,提到小姑子便沉下脸,平氏没敢再说下去。
  平氏持家甚是严谨,知道白家二太太沈氏这回带了白玉莹、白玉茗、白玉格同来,这兄妹三人是少见的,便为这三人准备了名贵砚台做见面礼。
  到了李大学士过寿这日,李家并没张扬,来的客人也不太多。白老太太没来,白玉茗随着白大太太、沈氏等向舅公拜了寿,之后便被带到内堂,拜见了李老夫人,得了一方澄泥砚做见面礼。
  澄泥砚是四大名砚之一,质地细腻,犹如婴儿皮肤一般,且有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墨而不损毫等优点,可与石质佳砚相媲美。这样的澄泥砚李家随随便便拿来做见面礼,出手真是不一般。
  “七表妹,这样的砚台,你从前没见过吧?”李大学士的孙女李雰笑吟吟的问道。
  李雰笑容可掬,可她的笑容中的居高临下、降尊纡贵之意,白玉茗哪能看不出来。
  李雰的话就更气人了,分明是笑话白家穷,笑话白玉茗没见过澄泥砚这样的名贵东西。
  陈氏、程氏都红了脸,很不好意思。
  白玉莹和白玉格生气,不是气别的,而是这个李雰柿子捡软的捏,要奚落白家的人,专捡了庶女出身的白玉茗。
  白玉茗最不怕的就是别人拿话噎她了,闻言嘻嘻一笑,“澄泥砚以沉淀千年黄河渍泥为原料,经特殊炉火烧炼而成,质坚耐磨,观若碧玉,触之若童肌,扣之若金声,此砚中一绝也。我这个人见识浅陋,这般名贵之物,确实是生平第一次见着了。”向李老夫人盈盈曲膝,“多谢舅婆厚赐。托您老人家的福,茗儿今日方开了眼界,饱了眼福。”
  把李雰给气的。眼前这个白七姑娘自称见识浅陋,可听她说出来的话,分明言辞华瞻,慧黠敏捷,哪里有半分的小家子气?
  李老夫人在白老太太那儿受的气多了,至今想起来还愤愤不平,但眼前这少女稚气尚存,笑容甜如蜜糖,明眸盈若秋水,让人没办法跟她认真计较。
  “拿着好好练字吧。”李老夫人道。
  白玉茗笑盈盈,“舅婆说的是,这砚台再漂亮,也是用来练字的,字若写得不好,砚台再名贵,又有何用?茗儿以后一定好好练字,不辜负舅婆这番美意。”
  李老夫人微笑点头。
  她那不可一世的小姑子居然有这样知情识趣会说话的孙女,也是奇事一桩。
  李雰是个有眼色的,知道李老夫人不喜白家的人,便要在李老夫人面前故意寒碜白家的人。但见李老夫人对白玉茗似乎还好,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拜见过李老夫人,白玉茗和白玉莹一起被请到水天一色赏景、赋诗。这里聚集了不少亲戚家的千金小姐,见李雰带了两位脸生的姑娘过来,不少人投过来关注的眼神。
  年龄大的那位姑娘倒还罢了,虽然美,但没有美到令人嫉妒的程度;年龄小的那位姑娘肌肤若冰雪,绰约若仙子,虽尚带稚气,已是姝色无双,这是谁啊。
  白玉茗眼尖,有一个少年从小径出来,本是往这边走的,但不知怎地瞄了一眼便悄悄溜了,白玉茗心中生疑。
  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开溜?这人的身影为什么有些眼熟?她记性一向很好,皱眉细思片刻,便想起来了,原来这个少年是曾经见过的。当日在五步桥娄佳向她和白玉格发难,双方文比武比都曾经有过,娄佳那边派出来比诗词歌赋的就是方才溜掉的那名少年。
  这少年的名字白玉茗还记得,李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