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章
  朕又安抚了一通郓王, 表示他忠心耿耿态度良好, 陈年旧事可以既往不咎。
  然后让他去宗正寺卿那儿录口供。
  朕继续去会皇子。
  哦不对, 现在不该叫皇子, 该叫侄子了。
  侄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关在男子监牢里。
  朕现在知道了他是郓王的儿子。
  再看他的相貌。
  侄子只有三四分像朕。
  但是有七八分像郓王。
  都怪郓王之前太久不在公众视野里出现太没有存在感。
  而且郓王长期宅在家里足不出户长胖了。
  从风流倜傥的郓王变成了脸如圆盘的军阝王。
  竟然没人联想到他身上去。
  侄子垂头丧气地给朕下跪行礼。
  朕遣退左右, 凑近他问:“当年贵妃所受神仙显灵的那道书信, 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侄子见朕一语道破了他的机密, 惊诧地瞪大双眼。
  朕故作高深地说:“襁褓中的婴儿竟能书会写,常人的确意想不到,可惜啊!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朕的眼睛。小小年纪, 野心倒是不小。明明非朕所生,居然敢欺瞒胁迫贵妃替你身份造假。朕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狡辩的理由。”
  侄子默默地低下头,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盆友嘴一瘪, 哇地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诉苦:“陛下恕罪,儿臣……我、我只是想过得容易一些罢了……”
  侄子哭着向朕说了另一个离奇的故事。
  话说朱氏被郓王非礼轻薄之后, 有了身孕。
  朱氏木讷胆怯, 不敢指证郓王, 默默把孩子生了下来。
  褚贵妃联系宫外的人脉, 把孩子送出去给洛阳城中一户人家抚养。
  ——你说为什么这跟朱氏说的剧情不一样?
  别着急, 慢慢往下听嘛。
  可惜,褚贵妃对宫外鞭长莫及, 辗转委托的这户人家不靠谱。
  他们并不是真心想抚养侄子,而是听说他是王公贵胄的私生子, 想以此为把柄讹诈罢了。
  一来二去一顿扯皮, 侄子的身世被捅出来了。
  郓王面上无光,被朕狠狠罚了一通,不得不将朱氏接回家收作妾室。
  虽然接回去了,但郓王并不待见他们母子。
  朱氏又受到王妃排挤恶待,母子俩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转眼过了几年,侄子长大了。
  朕没有儿子的问题也越来越凸显。
  大臣们一合计,决定从宗室子弟中选一个聪慧的孩子过继给朕。
  侄子因为和朕血缘关系最近、辈分年龄较小,在遴选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储的候选人。
  但是,储位的争夺者并非只有侄子一人。
  他还要面对实力强大拥护者甚众的皇叔。
  侄子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王府庶子。
  从小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
  母亲出身卑微,完全不能给他提供任何助力。
  父亲又是那个操蛋样儿。
  加上朕昏庸无能和稀泥。
  侄子在和皇叔的皇位争夺战中就像一根无助的小草儿,全方面被碾压得直不起腰。
  日子过得暗无天日,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熬到被立为太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庆贺,就在冬季狩猎时不慎跌入寒潭,受惊着凉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侄子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实在太苦逼了。
  侄子很不甘心。
  侄子怀着不甘蹬了腿闭了眼。
  再一睁眼。
  居然不是在阴曹地府。
  而是身在襁褓之中!
  抱他的人赫然是年轻时的褚贵妃!
  没错,侄子重生了。
  回到了自己刚出生的时候。
  侄子看着褚贵妃熟悉的面庞,这个一生中仅有的给过他温暖庇护的女人。
  侄子在襁褓里痛哭失声。
  侄子决定,重过一世,绝不能再让自己过得这么苦逼、这么被动。
  他要把人生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同时他也希望,让他的恩人褚贵妃过得好一点,而不是在冷宫孤苦终老。
  于是在褚贵妃打算送他出宫的前夜,他挣扎着用稚嫩的婴儿手臂握住毛笔,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预言。
  本来他也是要被立为太子的,说自己将来贵不可言,并不过分。
  只是过程不要那么曲折艰辛而已。
  侄子带着重生前的记忆。
  自然比一般的孩子早熟得多。
  褚贵妃教他的那些启蒙读物,都是小case,早就背过八百遍了。
  看两眼复习一下,就能倒背如流,俨然神童。
  褚贵妃也被“神迹”说服,全心全意为他打辅助。
  很快,就到了朕没有儿子要寻找继承人的时间节点。
  褚贵妃适时放出一些消息,朕和宰相找上门来。
  朕果然大喜过望把侄子和褚贵妃带出冷宫。
  开始用培养继承人的方式培养侄子。
  皇叔也不再是竞争对手。
  侄子这回的人生可谓顺风顺水。
  侄子深知朕的爱好脾性,比如喜欢骑马狩猎、对骑术射艺精湛的人青眼有加。
  侄子上一世就是为了博朕欢心,打肿脸充胖子参加不擅长的冬猎而失足落水。
  侄子决定这回投其所好,不但要努力学习文化知识表现聪明才智,还要好好学射猎。
  但是,但是!
  百密必有一疏。
  人算不如天算。
  计划赶不上变化。
  侄子万万没有想到。
  重活一世。
  朕的喜好。
  居然特么变了……
  说到这里侄子满脸是泪:“为了让陛下喜欢我,我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夜夜挑灯夜读到三更……谁知陛下偏偏考我算术题……还有郡主的体能训练,即便是以前在王府被王妃刁难体罚,也不曾如此折磨过我……”
  太可怜了。
  一个纯正的文科生。
  偏要考人家数学和体育。
  你一个本土重生的。
  碰上我们两个穿越的。
  该说你命不好呢还是命不好呢还是命不好呢?
  侄子抽噎着说:“臣所言虽然匪夷所思,但句句属实字字肺腑。陛下如若不信,臣也无话可说。臣确有隐瞒谋私之举,甘愿受罚,别无怨言。”
  朕甚是同情侄子。
  好不容易重来一遍人生开挂。
  结果还被举报封号了。
  朕等他止住哭泣,问:“你重生过来之前,几岁了?”
  侄子回答:“十四。”
  噢,初中二年级。
  难怪还透着一股叛逆少年的倔强中二气息。
  侄子重生前才十四岁,重生后变成小孩,阅历自然要打个折扣。
  所以实际心理年龄最多也就十八|九岁。
  朕略感失望。
  你要是二十四岁重生过来的多好。
  朕就可以放心地直接撂挑子给你了哇!
  侄子对重生开挂被封号感到心灰意冷。
  侄子打算弃马了。
  侄子对朕叩拜道:“臣犯了欺君之罪,陛下尽可责罚,臣死不足惜。只有两件事,万望陛下听臣一言。第一,贵妃纯属被臣唆使胁迫,只能算从犯,请陛下从轻发落,勿伤她性命;第二,陇西王狼子野心,陛下一定要早作打算,切不可坐视他培植势力而至尾大不掉。”
  朕说:“哦?陇西王怎么狼子野心了?有何凭据?”
  侄子被朕一噎。
  侄子嗫嚅着说:“暂无凭据,不过臣上一世……”
  你都说是上一世了,能做得准吗?
  上一世你还是个苦逼闷骚自闭小可怜呢。
  退一万步讲。
  就算皇叔有争皇位的意思。
  大家同为储君候选人。
  你弄虚作假作弊上位就是宝宝心里苦。
  皇叔培植势力公开竞争就是狼子野心。
  做人不要太双标好伐?
  侄子见朕不太信,急着说:“上一世陇西王与臣夺嫡争储,陛下甫立臣为太子,陇西王便发起冬猎,期间臣的马受惊失控落入水中,致臣染病而亡。臣身亡后储位便落入他囊中,不是他暗中耍阴招还能是谁?这回的事情,恐怕也有他参与其中!”
  对于这种“谁获利最大谁就是凶手”的论调。
  朕只想说如果警察蜀黍都这么办案,早就不知道冤死多少人了。
  朕乜他一眼:“照这么说,朕这回如果中毒身亡,就该你继承皇位,所以一定是你下毒害朕的喽?”
  侄子连忙跪下:“臣绝不敢谋害陛下!臣也是局中受害之人!”
  朕说:“好,那就按你的逻辑来。你和褚贵妃被人告发落马,皇叔受益最大。此事你知道、朕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皇叔难道不知道吗?此案的幕后黑手当然也知道。所以他算准了搞掉你,皇叔摆脱不了嫌疑,定会遭朕猜忌,所以这事一定是最恨皇叔的人干的,对吗?再往下想,朕都能想到这一层,皇叔那么聪明,肯定也能想到这一层是不是?所以他一定会怀疑到最恨他的人头上对不对?皇叔就算遭朕猜忌得不到皇位,皇叔的势力还是很厉害的,一定会报复反杀这个人对不对?那么获利的人又是谁呢?一定是这个最恨皇叔的人的死对头是不是?再往下想……”
  这阴谋论就无限死循环没得边了。
  侄子显然也被朕绕晕了。
  侄子茫然地看着朕:“罗季是谁?”
  逻辑是谁不重要。
  反正它已经死了。
  朕拍拍皇子的肩:“凡事要以事实说话,不要单凭主观臆测、疑人偷斧,知道吗?尤其是你将来若身居高位,生杀予夺,更应客观公正,不能凭自己的喜好臆断就定别人的罪。你不能证明一个人有罪,那他就没有罪,懂吗?”
  侄子低下头。
  侄子说:“陛下的教诲,臣时刻谨记在心。”
  唉,朕虽然嘴上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其实朕何尝不是凭自己的喜好臆断呢?
  对于最终不得不和皇叔王不见王、决战紫禁之巅这件事。
  朕的内心是拒绝的。
  朕要是和皇叔彻底决裂对着干。
  还怎么愉快地谈恋爱?
  朕穿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搞死自己心仪的帅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