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姑娘
  严掌柜下轿之后,就看见容吟霜站在轿子前头,仰头看着什么,也没敢打扰,就那么等她看完之后,才走到她身边,问道:
  “怎么样?”
  容吟霜神色有些奇怪,又闭上双眼,静心冥想片刻,只觉得眼前的宅子与其他宅子并无异样之气。
  对前来问询的严掌柜摇摇头,见吴管家已经将大门打开,容吟霜走了进去,严掌柜紧随其后,进门之后,严掌柜也奇怪的‘咦’了一声,容吟霜看了看她,严掌柜笑了笑,说道:
  “没什么,夫人请继续。”
  容吟霜边走边看,边看边找,将宅子内外全都转了个遍,也没说什么,让严掌柜直接带她去她的卧房看一眼那个铜镜,进房之后,容吟霜也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之处,在严掌柜的铜镜前看了一会儿,这才完全确定下来,对严掌柜说道:
  “也许是我道行太浅,这宅子里我并未发现有任何阴邪之物。”
  严掌柜听容吟霜这么说,也未曾表现的太过惊奇,而是点点头,说道:
  “其实在刚才进门之际,我也发现了,前两日我走入之时,总觉得被压的喘不过气,但是今日却没有。”
  容吟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心中纳闷极了,敛目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立刻拔腿跑出了房间,站在廊下往天空观望。
  一只似鸟非鸟的橙色之物盘旋于上空,正是前段时日攻击过容吟霜道观的那个东西,因为严掌柜的府邸之上没有结界,因此那东西看起来格外醒目巨大,自容吟霜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它便由半空俯仰冲下,容吟霜下意识用金钱剑挡在面前也还是晚了一步,橙色灵雾冲到她的面前之后就彻底消散。
  严掌柜赶出来,就见容吟霜突然拔剑挡在自己胸口,神情震惊的很,可是她却分明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
  “夫人,你怎么了?”
  灵雾消失之后,容吟霜便卸了攻防,知道常人是看不见那元胎之物的,遂摇了摇头,收起剑,对严掌柜说道: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几天你为何见鬼了。”
  严掌柜一听,立刻奇道:“哦?为何?”
  容吟霜看着蔚蓝的天空,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目的不是吓你,而是为了找我。”
  严掌柜听不明白,容吟霜这才收回目光,对严掌柜正色解释道:
  “确切的说,应该是与你有仇之人,为了找出我的所在,故意在你府中布下陷阱,引我前来现身的。因为之前的五鬼阵乃我所破,幕后之人不知我道行深浅,便欲试探。”
  而这些事情,容吟霜自己心中有数,并没有跟严掌柜说出前些日子他们已经在她的道观外试探过一回的话。
  “这……”
  经过容吟霜这番解释过后,严掌柜就似乎有些明白了,垂头思虑了一番,容吟霜又继续问道:
  “严掌柜可否告知,上回以五鬼阵陷害你之人是谁?我相信这回你看见阴邪之物,亦是她所为。”
  严掌柜看着容吟霜,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便抬头,据实相告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上一回用小鬼陷害我的应该国章的正妻,秦氏。哦,国章便是我的相公,我……是他的妾侍。”
  容吟霜自然明白严掌柜的尴尬处境,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严掌柜深吸一口气,对容吟霜接着说道:“温家是皇亲国戚,先帝亲封的恂仁郡王府,世袭接替,国章就是这一任的郡王。”
  容吟霜虽然早就料到严掌柜的相公身份不凡,没想到竟然是个郡王爷,怪不得他周身贵气环绕,一看便知是贵人之相。
  “秦氏乃国章正妻,她爹也是世袭公爵,与郡王府门当户对,但国章与之并无夫妻感情。在与我相遇之后,两情相悦,就纳我做了妾侍,他对我颇有情意,所以,在郡王府中,我的待遇并不比正妻秦氏差,只是他待我的好看在秦氏眼中,却是难以接受的,所以,从前我还住在郡王府之时,她便日日与我为难,国章不忍见我受罪,只好在这柳儿巷中替我另立了门户,还特许我在城内走动,私下开设一些店铺。”
  严掌柜说到这里,容吟霜也大概能明白事情原委了,定是秦氏嫉妒严掌柜受宠,因此缕下毒手,而上一回被她误打误撞救了严掌柜之后,她就怀恨在心,想要利用替他做事的修道之人,将她也找出来。
  “原本秦氏对我倒也不至于这般生死不容,只是寻常找些小错漏惩治我罢了,但这回,因为国章提出要将我扶作平妻,想于下月老夫人的八十大寿之时,在寿宴上宣告众人,可能秦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才下决心要对我下毒手了。”
  容吟霜沉吟片刻,问道:
  “那秦氏身边是否有隐士高人?”
  严掌柜身边发生的这两件大事全都不是一般的道士可以做到的,很显然,那人第一次就是想利用五鬼阵,替秦氏解决了严掌柜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惜没有成功,便有了第二次引蛇出洞的戏码。
  处心积虑,以招魂之术放出厉鬼在严掌柜的府邸穿行,秦氏也必定知道,五鬼阵之后,郡王爷去国师张道祖那里替严掌柜求了仙缘结,所以,要再像从前那般杀她于毫无防备之时已是不能,所以就打算引出严掌柜身边的助力,也就是容吟霜,让她现于水面之上,这样对秦氏而言,她便成功躲入暗中,让她和严掌柜在白日里穿行,然后他们再寻机会放出冷箭,叫人防不胜防。
  “隐士高人?没有……秦氏对外宣称她信佛,不信道,而我自搬出府之后,便不曾回去过,所以我并不清楚。”
  容吟霜沉吟,严掌柜也是一番思量,又说道:
  “要不然这样,下月老夫人寿宴之时,你化做丫鬟,随我去一趟郡王府,亲眼瞧一瞧那秦氏身边之人,可好?”
  “这……”
  容吟霜想了想之后,无奈回道:“怕是只能这样了。”
  自柳儿巷回到了茶楼,容吟霜赶忙去到楼上,用上等朱砂写了几道平安符,差人给严掌柜送去,虽说她身上有仙缘结保护,但仙缘结遇水则化,总别叫人钻了空子才好。
  送去之后,容吟霜就立刻将毋道子的书籍翻出来,详细的找到了道者元胎的那一页开始细看起来。
  原来天下道者分天地两派,缔结元胎者为地派做法,毋道子的玉清山属于天派,地派道者多钻诅咒、引魂、养尸之术,而天派则崇辟邪、祈求、驱鬼,掐算之法,天地两派共存世间,两相制衡。
  这秦氏身边的那位道者应该就是地派的,之前的五鬼阵正是地派中人的看家之术,而元胎也是地派的特色,利用自身法力催动灵雾形态,点之以魂,授之以意,驱使其攻击与探情,若是法力没有驱使之人高强的,便会被元胎所伤,若是驱使之人法力低微,很可能被会反弹其力。
  先前那元胎俯冲疾下攻击她,可是,临到面前之时却又咻的止住,不知是因探得她身上法力不弱,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容吟霜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驱使元胎靠的就是法力高低,所以并无特别的破解之法,毕竟大家拼的都是修为,就像是赌桌上比大小,干干脆脆,绝不拖泥带水,所以,关于这一点上,容吟霜倒是不必特意费心了。
  楼里自从分为早中晚三班制,有了早点午膳之后,楼里伙计们的伙食也丰富了不少,每个人都在大呼比之从前要得劲儿多了,吃的东西多了,薪水拿的也高了,活儿就算比从前多些也没什么。
  容吟霜吃过了饭,原本准备带大儿和幺儿出门去玩一玩的,谁知道,这两个小子却粘李管事粘的紧,因为李管事会说故事,嘴里的故事一个接一个,从来没有讲不出来的时候,幺儿只是听个热闹,大儿却是能听懂一些东西了,李管事一边说,还会一边把他觉得大儿可能记得住的字也一并教给他,十分细心不说,还十分有耐性。
  李管事的这个技能倒是让容吟霜很是惊奇,站在柜台前看着像是祖孙的三个人,宝叔在柜台后头算账,顺着她的目光说道:
  “掌柜的,您别看李管事算账不行,可是您知道他竟然是景平年间的秀才吗?听说考中秀才的时候,他不过十三岁,在乡里乡间也算是个奇才了。”
  容吟霜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算起帐来比她还慢,做起生意来比她还木讷的李管事竟然是个秀才,而且还是十三岁就考中的,这,这未免也太颠覆了吧。
  “那他怎么不继续从文?”
  宝叔耸了耸肩,说道:“掌柜的你想想,景平年间,天下初定,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科举制度虽在,但多的是学子因家贫放弃科考的例子,李管事想必也是因为这个才弃文从商的吧。可惜了个好苗子啊。如果当时坚持下去,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是一品大员了,咱们见了他还得下跪呢。”
  “……”
  容吟霜与宝叔相视摇头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在那角落中的三人身上,幺儿靠在李管事的怀里昏昏欲睡,李管事举着画本,将一些神话坊间故事说的惟妙惟肖,把大儿吸引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他。
  从二楼诗文层下来两个书生,只见他们边走边谈,左边的那个穿着青色儒衫,右边那个则穿着月白色的绸服,模样也甚是俊俏,两人走在一起,颇有学子的温文尔雅之风,奈何等他们走进,谈的话却未必能登大雅之堂。
  “哎哎,听说你与那卖花女成了?如此你那貌美如花的小未婚妻柔儿怎么办?”
  青衣公子以扇掩唇,声音却是不见收敛的,但似乎他身旁的白衣公子并不介意。
  “什么成不成的?不过睡了一夜罢了,她那贱民身份能配得上本公子?”
  “……”
  如此不知廉耻的言语不加遮掩的说出来之后,赢得了整个大堂人的注目,可那公子却是丝毫不介意。
  他们来到柜台前结账,正好站在容吟霜跟前,容吟霜压下心中对他的厌恶,在一旁状似无意的说道:
  “公子还是快回去吧,您府上来事了。”
  白衣公子瞥了一眼容吟霜,眸中闪过一丝惊艳,故作倜傥的走到容吟霜跟前,说道:
  “哟,好个标志的小娘子,你刚才是在跟本公子说话?”
  容吟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没开口,就见茶楼外跑进来两个神色慌张的家丁,气喘吁吁的对那白衣浪荡公子说道:
  “公子不好了,徐家来人闹来了,说是他们家闺女今早吊死在了梁上,那个花农如今带着好些人,正要入府拿公子去见官呢。”
  白衣公子脸色骤变,也来不及与他的同伴告辞,这才把扇子往衣领后一插,跟着家丁后头,走出了茶楼,翻身上了马,策马而去。
  那青衫公子和宝叔看的目瞪口呆,宝叔连算盘都忘记打了,问容吟霜道:
  “掌柜的,您怎么知道他家出事了?”
  容吟霜抿唇一笑,走到门边看着那白衣公子离去的背影。
  不是她怎么知道,那么大个脸色惨白的姑娘坐在那公子肩上,她就是想装作看不到也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