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第111节
  “应该是隋文安,他早早就脱奴籍了。”隋怀全说,“我们是上战场了,差点没死在路上,幸好是匈奴逃了,一旦开战,我们六个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更别提挣军功了,奴隶不如牛马,就是杀敌了,功劳也是主子的。”
  “算他还有担当。”春大娘叹一声。
  隋新林讥讽一笑,“不是他爹,我们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这话是真,没人反驳他。
  天色即明时,一干人走出荒野,老老小小靠坐在地头歇息,眯眼望着微暖的日光洒向大地,这是新的一天啊。
  歇过气,隋新林牵着童哥儿站起来,说:“我们先去找佟花儿,之后在哪里碰面?”
  “城门口吧,我们去问问,官府有没有给我们安排落脚的地方。”隋怀全说。
  其他人也站起来了,打算一起进城。
  又行没多远,他们看见一个脸上缠布的男人走过来。
  隋文安吁口气,幸好被他赶上了。他解下遮住伤疤的布巾,开口说:“是我。”
  看着他的脸,隋怀全一干人目露复杂,沦为罪奴是因为他爹,脱去奴籍却是他的功劳,有怨又有恩,他们释怀不了旧怨,也无法感激他。
  “你走吧,往后我们再无干系,不想再见到你。”隋怀全开口。
  隋文安也有此意,不过他过来是另有目的,问:“你们打算回舆县吗?之后打算去哪儿?还是留在敦煌?”
  “这不关你的事。”隋新林攥紧拳头,愤恨地盯着他。
  “脱奴籍的事其中有隐情,若是哪日事发,我们大概又要恢复奴籍,所以我打算离开敦煌,往西去,随便找个小国住下。”隋文安看向他们,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最后怎么选择看你们自己,我只提个建议,建议你们找个汉朝律法无法触及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怎么回事?”隋怀全心有忐忑,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再沦为罪奴。
  隋文安不肯说,“你们若是愿意离开敦煌就此西去,我能送你们一程,再给些安身钱。若是不愿意,从此山高水远,不再相见。”
  隋怀全他们低声议论一阵,觉得可行,关外他们走过,见过关外的牧民放牧,鲜少有聚集的村落,应该也没人探究过往,恰好适合他们。
  “行。”隋怀全开口,“你送我们走出戈壁滩就行,剩下的路就不跟你同行了。”
  隋文安让他们跟他走,城外有小村落可投宿,“你们先养养身子,年后我们就走。”
  第119章 谋算
  隋新林带着童哥儿要去找佟花儿,但父子二人都不知道佟花儿住在哪里,不过隋文安知道隋玉的住所,他告知隋玉家住军屯,让他们父子二人去十三屯找隋玉。
  也就是这时候,隋文安才知晓隋玉出谋救佟花儿出妓营的事,想到赵西平的为人,他喟叹二人相配。
  隋新林进城后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军屯。他穿着破烂,浑身恶臭难闻,军屯里过路的人避之不及。
  佟花儿领着阿水从定胡巷走出来,看见岔路上站着的孩子有些眼熟,但又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是童哥儿。
  隋新林听到脚步声转身,一眼就认出了昔日枕边的女人,见她目光陌生地瞥过一眼,他咽下嘴边的话,静静地盯着她。
  佟花儿停下脚步,她扭头看过去,看了男人一眼,目光移向背对着她的孩子。
  “娘?”阿水扯了扯她的裤腿。
  童哥儿闻声看来,看见佟花儿,他目露惊喜,随即眼冒泪花,他赤着脚快步跑过去。
  “真是童哥儿?”佟花儿蹲下抱住他,随即看向沉默的男人。
  “娘,我跟爹来找你了。”童哥儿哽咽道。
  “是我娘。”阿水推他,她不让佟花儿抱他,她挤着往佟花儿怀里爬,哭唧唧地嚷嚷:“娘,抱我。”
  童哥儿抹掉眼泪看过去,他又望向佟花儿。
  “这是你妹妹。”佟花儿艰难开口。
  童哥儿这才明白昨天夜里听到的话。
  “这是你大哥。”佟花儿扒开挤进怀里的阿水,说:“你跟你大哥站着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附近的人探头看过来,佟花儿领着隋新林往墙后的巷道走,她轻声问:“你们怎么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隋文安上战场立了军功,用军功给我们脱奴籍了。”隋新林将手里的竹简递过去,这是昨夜春大娘给他的,“这是你的户籍,往后你不再是罪奴。”
  佟花低头,奢望成真,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的人生早已断送,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回不到过去,也看不见以后,高兴什么呢?只能替两个孩子庆幸。
  “是个好事。”她说。
  隋新林“嗯”一声,说:“我们打算年后离开敦煌去西边生活,不再回来了,你愿意跟我和童哥儿离开,还是留在这里。”
  “就这么离开?”佟花儿偏头往定胡巷看一眼,抬眼问:“害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你们就放过了?”
  “我们能脱奴籍是隋文安立下的战功,他原本可以不管我们。”隋新林往巷外看,他死不死无所谓,但他还有儿子要养,有了生的希望,他胆怯了。跟他儿子往后安稳的生活相比,隋文安的命挺不值钱的,不值得他拿自己的命相搏。
  “他承诺送我们一程,再给些安身钱,我也满足了。我们年后就离开,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隋新林又问一遍。
  佟花儿失望,丈夫的退缩,更让她有种被背叛的愤怒,愤怒助长胆量,她心里的谋划快速成型。
  “我跟你走,我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去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佟花儿抬头,她惨笑一声,说:“我当过营妓,生了一个不知道哪个畜牲的孩子,还跟了个没牙的老头……”
  隋新林抹把脸,擦掉愤怒的眼泪,他抬手揽住她,央求道:“别说了,往后别提了,忘了吧。是我没能保护你,是隋家的男人对不住你,我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忘掉这些,开始新的生活。”
  佟花儿终于痛痛快快哭一回,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苦难?
  阿水听到她哭了,她着急地大声喊娘,要跑过去,却被童哥儿按住了。
  正巧老牛叔找出来,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大步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你谁家的孩子?敢欺负老子的闺女。”老牛叔大声斥道。
  童哥儿吓得面色一白,立马松开手。
  阿水立马朝巷道跑,见佟花儿走出来,她委屈地喊娘。
  老牛叔瞪着一双老眼走过来,在周围看热闹的眼神中,他看向跟佟花儿站在一起的男人,只一眼,他就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童哥儿,我们走了。”隋新林没跟老牛叔说话,他牵着童哥儿径直离开,走之前不忘交代:“我们住在西城门外的李家屯。”
  佟花儿抱起阿水,她沉默着跟老牛叔回家。
  关上大门,老牛叔问:“你们脱奴籍了?”
  “嗯,年后我就跟他离开。”佟花儿直言。
  老牛叔哑声,他看着去追鸡的孩子,说:“你舍得阿水?她喜欢你。”
  佟花儿没说话。
  “你留下吧,谁知道我还有几年的活头,等我死了,这个家和那二十亩地都是你的。”老牛叔出言挽留。
  佟花儿坚定地摇头,她看向阿水,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带走……佟花叹一声,她痛苦地扯头发,说:“你若是早死,把孩子送人吧。”
  老牛叔两眼一瞪,他心底生寒,彻底绝了留下她的想法,咬牙骂道:“你是真狠心,自己生的孩子说扔就扔,畜牲不如。”
  佟花儿随便他骂,他又懂什么。
  阿水跑过来,她撅着嘴瞪向老牛叔,生气地说:“不骂娘。”
  老牛叔又瞪佟花儿一眼,他抱起阿水出门。
  等晌午回来,见烟囱在冒烟,他恼火地问:“怎么还没走?”
  “他们年后才走,剩下的一两个月,我在这边陪阿水。”佟花儿冲阿水笑,过了这个年,她们母女俩的缘分就尽了,她伸出手,说:“娘给你扎小辫,跟我进屋。”
  剩下的日子,抛去种种隔阂,她想全心全意待这个孩子。
  隔天,佟花儿拿出之前在隋玉那边做事攒下的钱,她拉着阿水上街买五尺红布,打算给阿水做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
  回来时恰逢隋玉搬家,隋玉牵着骆驼跟左邻右舍说话,大家纷纷跟她道贺。
  佟花儿站在巷口等着,等隋玉过来,她真诚地说:“隋玉,恭喜你,祝你余生一路坦荡。”
  “也恭喜你。”隋玉笑了下,封赏下来后,赵西平将隋文安的事通通交代了。
  “我们要走了。”顾及阿水,佟花儿说得含糊。
  隋玉看眼笑嘻嘻的孩子,抬头说:“恭喜你从泥沼里挣脱出来,一路不容易,让自己高兴点。”
  佟花儿这才露出真心的笑,隋玉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各个方面都好。她羡慕啊,她羡慕隋玉的为人,也羡慕隋玉过的日子。
  隋玉牵着骆驼走了,她跟赵西平的新家在千户所,靠近官府和校尉府,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前院住人,后院是仆从和牲畜所住。这座宅子的前主人将后院隔成两个跨院,一大一小,正好合隋玉的意。
  猪羊骆驼和鸡群关进西跨院,这边宽敞,就是再来四头骆驼也能容纳。
  东跨院分给了赵小米,以后她回老家了,这个跨院就是隋良的。隋玉跟赵西平住在前院,不用顾及隔墙有耳,两人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家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择了个好日子,赵西平先后置办两桌席面宴客,先是邀曲校尉和千户所的另外九个千户。他是十个千户里最年轻的一个,虽然年轻,却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又得曲校尉青眼,九个早就相识的千户没落他面子,得到信就过来了。
  宴请上官和同僚后,赵西平又请黄安成、秦大顺、老牛叔,还有麾下的十个百户上门吃喝。
  老牛叔将阿水也带来了,带她蹭吃好饭好菜。
  在老牛叔和阿水出门后,佟花儿揣上所剩不多的铜子去定胡巷,下雪天,外面没什么人,守门的门房也懒洋洋的。她递出一把铜子,守后门的婆子眉开眼笑的让她进来烤火唠嗑。
  佟花儿早就跟这个婆子混熟,谈及胡都尉后院的文姨娘,她透露说:“其实我是文姨娘的远方堂嫂,之前受她兄长所托,时不时来打听她的情况。”说着,她将最后一把铜子塞进婆子手里,说:“婶子可别见怪,我也不想瞒你,是她堂兄怕我们这些穷亲戚给姨娘丢人,这才一直瞒着。这不,她兄长在战场上立功回来了,还受了伤,最近伤势才痊愈,我抽空来跟她说一声。还劳婶子递个话,往后姨娘领你的情。”
  这个婆子以往没少跟佟花儿念叨隋灵的闲话,她心虚的不敢看佟花儿,哀叹几声,说一通的好话,在佟花儿再三保证不会跟隋灵提起后,她麻溜地跑进后院通传。
  不多一会儿,一个小丫鬟过来领佟花儿进去。
  隋灵早就不记得佟花儿这个人,在流放之前,她压根没跟旁支打过交道,流放路上所有人都瘦脱相,佟花儿跟三年前相比,长胖了不少,隋灵没认出这就是当时在妓营里要推她出去的人。
  至于在军屯里的生活,她视为耻辱,早就刻意遗忘。
  “你有我大哥的消息?”隋灵问。
  佟花儿扫了眼屋里的布置,说:“隋文安两个月前从乌孙回来,他立了军功,给我们脱了奴籍。”
  隋灵先喜后惊,随即是恼火,她嫌弃地打量着佟花儿,骂道:“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嫌命长了。”
  佟花儿莞尔一笑,她这下是确定了,隋灵压根不知道隋文安的消息。她迅速改变之前的谋划,说:“隋文安让我带话,他让你去见他一面,他有东西给你。”
  隋灵有些不乐意,她压根出不去,而且天寒地冻的,她也不想出门。
  “你让他过来吧。”她说。
  “他受伤了,不方便出门。我提过我拿上东西给你送来,他好像不放心,也不知道在乌孙得了什么宝贝,非要你亲手去拿。”佟花儿嘀咕。
  隋灵眼睛一转,问:“我姐也去?”
  佟花儿点头,“我先来你这里,待会儿就过去找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