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
  十二点左右, 两人从船上下来, 段大嫂就忍不住抱怨:“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你不去, 金家真会以为刘家没人了。”宋招娣道, “刘叔不知道?”
  段大嫂:“小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 老刘早去营区了。我要是敢给他打电话, 你刘叔一准不准我过去。”停顿一下, 忍不住说,“真不知道刘萍怎么想的。”
  “你闺女,你都不知道, 我更不知道了。”宋招娣抬头看到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桃树上露出花骨朵,不禁感慨,“一眨眼到春天了。婶子, 刘苇的事, 你也别着急,三十岁结婚都不晚。”
  段大嫂:“你刘叔也是这么说。现在结婚, 儿媳妇不能随军, 说不定三五个月就闹离婚。可我快六十了。刘苇早点结婚, 我也能帮他带孩子。以后啊, 没法帮忙不说, 还得他们两口子照顾我们。”
  “有勤务员呢。”宋招娣折一把桃树枝,“用不着刘苇的媳妇照顾你。刘叔这个师长是军功堆出来的, 等他退休了,待遇会很好。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趁着还能享两年清福, 多享享福。”
  段大嫂摆摆手:“忙了一辈子, 闲不住啊。”
  “那你帮我纳鞋底?”宋招娣接道。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下午就过来。”
  “那我等着你。”宋招娣望着家近在咫尺,并没有喊大娃出来开门,把桃树枝扔进院里,就去副食厂。
  宋招娣到副食厂买一堆不用票的菜,找卖猪肉的职工借个背篓才背着菜回去。
  大娃见宋招娣买这么多吃的,也不嚷嚷着要把大公鸡宰了。不过,他也没忘记宋招娣的承诺——二月二杀公鸡。
  天公不作美。
  二月二早上,下起瓢泼大雨,瞧着雨的架势,大有把翁洲岛淹了的节奏。
  宋招娣看着外面雨下的睁不开眼,反而乐了,故意问大娃:“今天杀不杀鸡?”
  “我想把你杀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娃很生气,“然后在我爸赶回来之前,把我自己也杀了。”
  宋招娣朝他脑门一记爆栗:“我布置的作业写了没?”
  “还没开始写呢。”大娃瘫在椅子上,头枕着自立的腿,双脚放在振刚腿上,“娘,你上课的时候能不能别老讲英语,我稍微不注意,就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岛上的小学是五年制,大娃去年秋天就上中学了。宋招娣是初一和初二的英语老师,正好教大娃、自立和振兴。
  宋招娣睨了他一眼:“你上课不注意听讲,还好意思怪我?钟大娃,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咱们又不出国,学英语干什么啊。”大娃搞不懂。
  “现在都没高考了。”大娃嘀咕一句。
  自立低头提醒他:“爸爸说了,以后会恢复高考。咱们现在好好学,等国家恢复高考,咱们就不用挑灯夜战,可以直接去报名参加考试。”
  “可是爸爸也不知道还得再过几年。”大娃道,“要是再过十年,现在学了,过两年忘了,以后还得重新复习。”发现宋招娣坐回椅子上长就开始纳鞋底,“娘,先停一下,咱俩聊聊。我们以后真不能在岛上当兵?”
  宋招娣:“这个问题等你们十八周岁的时候再讨论,现在有点早。”
  “对自立来说不早了。”大娃拽一下自立,“他十四岁了,还有四年。”
  宋招娣看一眼自立:“四年是一千多天,早呢。钟大娃,你要是没事,就教振兴和振刚和面,咱们中午蒸馒头。”
  “蒸包子吗?”大娃问,“蒸包子我就和面。”
  宋招娣:“没馅料。”
  “酸菜、豆腐,竹笋和香菇。”大娃道,“振兴以前可喜欢咱家的包子里,不过,我只准他咬一口,他都没尝到什么味。”扭头问坐在更生身边的人,“想不想吃包子?”
  更生瞥他一眼:“你想吃就说你想吃,别问人家振兴。”顿了顿,“以前我和哥刚来的时候,你想吃什么就说我们想吃。现在又扯到振兴。大娃,你真有出息。”
  “我是很有出息。我以后会更有出息。”大娃举起胳膊,握紧拳头,“你们以后不能再喊我钟大娃,要喊我钟将军,或者钟司令。”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你爸都不敢这么说,你是挺有出息。想吃就去和面。等雨小了,我去副食厂买豆腐。别在我跟前叨叨,都被你吵得脑壳痛。”
  “娘,我不吵你。”二娃坐到宋招娣身边,“娘,赶明儿我帮你做衣服。”
  宋招娣停下来,揉揉手:“你爸给你买的麻袋,剪出来了没?”
  “剪好了。”二娃道,“可是没有针缝。”
  宋招娣想一下:“麻袋的确得用麻绳缝,回头叫你爸给你做一个。照着谁做的?”
  “大哥。”二娃指着大娃。
  宋招娣:“等你缝好了,我再跟你说哪里需要注意。现在跟你讲太多,你也不一定能理解。”
  “谢谢娘。”二娃眼珠一转,“娘,我听说有一种缝纫机,可厉害了,一天能做好几套衣服呢。”
  宋招娣颇为意外:“你听谁说的?”
  “吴副司令的小孙子,就是你以前的学生吴志勇的堂弟。”大娃道,“他说他们家有缝纫机。娘,赶明儿叫爸给你买一个。”
  宋招娣看着对面的四个孩子,身边的仨孩子:“是该买一台了。”
  晚上,钟建国回到家,吃饭的时候,宋招娣就跟钟建国说缝纫机的事。
  钟建国接着就说,收养振兴和振刚的第二天,他就找人打听去哪儿买缝纫机。然后又说,等天晴了就去买。
  农历二月初四,周一,天晴了,宋招娣得去学校上课,一时也忘了缝纫机的事。
  十一点左右,宋招娣回到家,就看到客厅变了个样。原本靠着东西墙放的两张长椅被挪到东边,餐桌和椅子在廊檐下放着,客厅里还有些纸箱……宋招娣抬脚想进去,想了想,站在门口喊:“钟建国,在哪儿呢?”
  “在楼梯这边。”钟建国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宋招娣连忙进去,看到西边楼梯下面有一台缝纫机,钟建国正在组装,不禁揉揉眼:“真买到了?”
  “是呀。”钟建国笑道,“不是我买的。我托人买的。等一下就好,你试试。要是不能用,明儿就去换。”
  宋招娣把包扔到餐桌上,突然想到:“我不会用。”
  “不会用?”钟建国抬起头,“你逗我呢?”
  宋招娣点头:“真不会用这种老古董。”
  “那,那怎么办?”钟建国道,“我更不会。”
  宋招娣不禁抓抓脑袋:“要不我问,等等,你哥会吗?”
  “我哥?”钟建国仔细想想,“对,大哥会,大嫂也会。虽然他俩现在都不再是普通缝纫工,但以前做过好多年衣服。”
  宋招娣:“那我下午就问问他。振兴和振刚的衣服都有点短。我打算把周淑芬存的布票全换成布,给两个孩子多做几套。”
  “现在天气暖和了,衣服短点也不会冻着。”钟建国道,“你别着急,慢慢做。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把自己累病了。”
  宋招娣心中很暖:“钟建国,还生闺女不?”
  钟建国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别气我行不行?”
  “这就是气你?”宋招娣笑吟吟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闺女吗?贴心小棉袄,不要了?”
  钟建国哼一声:“天热了,穿不着了。”
  宋招娣险些笑喷:“待会儿还去营区吗?”
  “不去了。”钟建国道,“早些天又是马中华和周淑芬的事。”顿了顿,“张政委早几天就跟我说,让我歇歇,有事的话会叫小郭来接我。今天下午也不去了。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宋招娣:“下午?做衣服。我打算明天就把那两只公鸡杀了,再不杀,大娃又该闹了。”
  “回头把周淑芬养的母鸡也宰了。”钟建国道,“别回头生病了,把一窝鸡都传染死了。”
  宋招娣:“等她五七的时候,我带两个孩子去看她,跟她商量商量。”
  “你还真相信世上有鬼啊?”钟建国乐了,“搞得好像她能听见一样。”
  宋招娣笑道:“我不相信。但说一句,又不能掉一块肉。”说着,突然想到,“钟建国,明儿是老马五七。”
  “然后呢?”钟建国问。
  宋招娣:“咱们下午去买布的时候,上山看看老马吧。”
  “我就不去了。”钟建国摆手,“老马不喜欢我。”
  宋招娣看向他:“顺便看看另一个山头的白桦,你去不去?”
  钟建国脸色微变,揉揉鼻子:“我听你的。”
  马振兴和马振刚跟大娃和二娃高矮差不多。下午两点多,宋招娣从山上回来,打电话问清钟卫国缝纫机怎么用,她就照着大娃和二娃的尺寸给两个孩子做衣服。
  五点多,几个孩子到家,宋招娣也做好两套。发现马振兴和马振刚很高兴,宋招娣就把两套衣服洗洗,然后跟他们说,明儿就能穿了。
  振兴连连摇头,跟宋招娣说明儿不穿。
  宋招娣不明白,便问他为什么。
  振兴说,过年的时候再穿。
  宋招娣不禁叹气,想跟他解释,还没说出口,大娃就说,等到过年衣服就小了。
  马振兴看向宋招娣,无声地问,是吗?
  宋招娣点点头,随后又说,过年的时候再做新衣服。说完发现二娃挺羡慕,宋招娣就说,明儿杀鸡。几个孩子瞬间抛弃新衣服,改商议怎么吃鸡,商议了一个小时,决定跟笋块一块炖。
  翌日下午,放学,钟大娃搂着马振兴的脖子,大喊着:“回家吃鸡了。”
  自立跟在两人后面,拎着大娃的书包朝大娃背上砸一下:“小心回头娘又揍你。”
  “你不说,马振兴不讲,娘不知道。”大娃摆摆手,“自立,我的笔袋掉了。”
  自立低头一看:“自己捡起来。”
  “你弄掉的。”大娃道,“该你捡。”
  自立哼一声:“信不信我不帮你拿书包?”
  “信啦。”钟大娃拍拍振兴,“帮我把笔捡起来。”
  小学生下课早一点,更生领着三个弟弟来到初中部,正好看到这一幕:“要是有个相机就好了,给他拍下来,叫娘看看他什么德行。”
  “我知道哪里有相机。”三娃道,“照相馆里。”
  更生忍不住翻个白眼,又朝他脑袋上一巴掌:“我也知道!”
  “你敢打我?!”三娃捂着脑袋,大叫道,“我回家告诉娘,你把我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