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花(八)
  言菡莫名打了个喷嚏, 一打还打了三个。
  她揉了揉鼻子, 觉得可能是这两天天气太热, 教室里、饭店里冷气都开得太足, 冷热温差太大, 她有了感冒的苗头。
  下午刚刚考完两门文化课, 本来想回家来放松一下的, 没想到在校门口碰上了曹一杉。
  校园的门口,四处都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莘莘学子,抱着书、背着包, 蓝天白云,轻风阵阵,好像他们俩个还处在那个青涩的年代, 没有经历过离别和痛苦。
  言菡有些心软了, 更何况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说清楚, 不要让曹一杉在她身上耽误时间了。
  在学校旁边找了个小饭馆吃了一顿便饭, 言菡几次想把事情挑明了。经过这么多波折, 她和曹一杉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也不可能破镜重圆, 可她一开个头,曹一杉总能把话题给扯开去, 她又不擅长打断别人的话,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聊, 结果等吃完饭, 也没说到她想说的正题上来。
  身上一暖,一件皮肤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曹一杉关切地看着她:“是不是刚才空调风吹得冻到了?”
  言菡尴尬地把衣服塞了回去:“不用了,鼻子有点痒而已,你快回去吧,晚了不好叫车了。”
  “我送你进去就走。”曹一杉坚持着道,像块石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区前人来人往的,有几个面熟的还好奇地朝他们看了两眼,言菡无奈,转身朝里走去。
  半封闭的小区里凉风习习,中庭里好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一见了言菡都叫了起来,言菡都微笑着一一招呼,甚至还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逗着玩了一会儿。
  曹一杉在旁边看得心里发酸,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起。
  从前言菡就是这样,特别喜欢小孩子,两个人偶尔偷偷约会,看到小孩的小推车经过,言菡总会停下来看上几眼,要是小孩的父母不介意,她还会逗弄几下。
  言菡曾经说过一次,那是因为她的妹妹在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所以,她对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没有抵抗力。
  虽然回来后才和言菡见过几面,可曹一杉发现,她的很多习惯都没变,等在马路边的时候喜欢低头玩脚下的石子、笑起来的时候总爱先抿一下嘴唇、额前的刘海总会垂下来挡住眼睛,而她总会时不时地去撩上一下……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熟悉,那样软糯,那样温柔。
  在国外的时候,他见过很多女人,热情奔放的、自强自立的、睚眦必报的、懦弱胆小的……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带给他五年前的那种悸动和甜蜜。
  这五年来,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学业前途,他没有放肆的资本,只能在午夜梦回时失了魂魄;而现在伊人就在咫尺,他触手可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了。
  现在的对手虽然强劲,却愈加让他起了一种不服输的念头,他不相信宁则然的话,言菡是个重情的女孩,一旦爱上了不容易移情别恋,怎么着心里都应该还有他存在的角落。
  看着那个略胖的小男孩,曹一杉心中一动,忽然开口:“瞧他,胖嘟嘟的,眼睛特别大,那双眼皮真深,挺好看的。”
  “嗯。”言菡随口应了一声。
  曹一杉有些失望。
  旁边的一个小男孩不服气了:“小菡姐姐说我的眼睛才好看呢,说我的单眼皮有特色,还有神气。”
  “对对对,你的最漂亮。”言菡乐了,摸了摸他的头。
  曹一杉满血复活。
  两人一路走到了楼栋前,言菡停住了脚步,再次逐客:“你回去吧,我该上楼了。”
  “明天休息,一起看电影好吗?”曹一杉再接再厉,“有部悬疑爱情片,网络上评分挺高的。”
  言菡的眉头微蹙,委婉地拒绝:“不了,明天我要复习。”
  曹一杉有些遗憾,他周日又要出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个新人比老员工还要忙:“那等下个星期,到时候约上刘昊他们,一起聚一聚。”
  言菡终于忍不住了,“一杉,是不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她再次挑明了,“我有男朋友了,我们俩……”
  曹一杉后退了一步,笑着朝她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下周见。”
  看着眼前快步离开的背影,言菡无奈地轻吐出一口浊气,就是这样,就算她拿出宁则然做挡箭牌,曹一杉还是避重就轻,打着擦边球走了。
  难道曹一杉也知道她和宁则然分开了?
  可宁则然总不会为了她的事情昭告天下吧。
  或者,宁则然已经找到新的情人了,带着高调地出席了什么宴会,所以大家都知道她已经被抛弃了。
  这个念头一起,言菡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
  一阵微风吹过,浅浅的栀子花香传来,和以前那个小区一样,安苑里也种了好几株栀子树,这两天刚刚出了花苞,香得并不是那么浓郁。
  言菡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那株栀子树下,趁着夜色做贼似的拗了一朵,飞快地溜进了楼道的电梯里。
  拍了拍胸,她很是愧疚。
  破坏公物、乱摘花草。
  可是她忽然就想摘栀子花了,想把它放在床头闻着它的清香入眠。
  以前宁则然给她摘过一朵,她养在花瓶里放了很久才谢。
  一路乱糟糟地想着,电梯门开了,她心不在焉地走到大门前,刚要换鞋,忽然眼角的余光一瞥,一个黑影靠在墙上。
  “啊——”她尖叫着迅速地缩在了角落里,手里的栀子花掉了。
  “是我。”宁则然沉声道,心里气得牙痒痒的。怎么,才这么几天没见,连他的身影都认不出来了?他在这里等了已经有二十分钟了,每一分钟都在克制着自己冲下去的欲望,好不容等回了言菡,结果迎接他的却是言菡惊恐的尖叫。
  言菡惊魂方定,这才认出是宁则然,腿一软,打了个趔趄。
  “你……你怎么躲在这里吓我……”她呐呐地道。
  “谁吓你了?”宁则然冷冷地道,“是你和人约会太入神了吧。”
  五分钟就能回来的路,结果却延长了四倍,也不知道怎么在小区里卿卿我我呢。
  脚下的栀子花落入视线,宁则然盯着看了一会儿,猜测大概是曹一杉摘来讨言菡欢心的,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甜言蜜语。
  一股戾气在胸口冲撞着,忽然很想踩上去碾几下。
  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言菡急急地把花捡了起来,背手放在了身后,小心翼翼地问:“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宁则然调整了一下情绪,反复在心里提醒:你和她已经分手了,就算她马上谈恋爱也是正常的,谈了也不用怕,把她再抢回来就是了,那个小小的卖吃的饭店少东有什么地方比得上你的?她又不是眼瞎了会看上他……
  他觉得自己情绪已经调整到位了,便挤出了一丝笑容:“路过想起你了,就来看看。怎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言菡没觉着他是路过的,可也猜不出他特意过来干嘛,其实,以两人从前的关系,了断之后最好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然而分手前自己还一直在说感激、说永远不会忘记宁则然的好,现在眨眼就要翻脸不认人,连门都不让进,这好像也做不出来。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来,打开门把人请了进去。
  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宁则然打量着客厅,发现里面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靠枕的外套好像换了,原来是黑白二色的,现在成了白色小绣花;吧台的几瓶好酒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最近很流行的女性酒饮料,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和吧台不太协调。
  言菡从厨房出来了,端出来一杯茶,见他打量吧台便解释道:“我把你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放在书房里,也不知道你还要不要。”
  原来如此。
  这女人狠心起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这是连他的东西也要扫地出门了吗?
  宁则然心里发酸,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好,你都收好,到时候我会过来那拿。”
  言菡应了一声,又跑到厨房里找了个透明的玻璃瓶,把那支栀子花下面的枝杈修剪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退后两步看了看,她觉得有些单调,遗憾地想,要是有点满天星点缀一下就好了。
  耳根一热,宁则然声音突然响起:“随便摘花,保安没有罚款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整个人悄无声息地贴在了身后,熟悉的男性气息立刻笼罩了全身。
  言菡一激灵,不安地朝前避了避,小声道:“没有,没人看到。”
  宁则然想起那束被他拉在车里的绣球花。刚才看到曹一杉有点生气,彻底把要送给言菡的花给忘了。他轻哼了一声道:“我记得我也送过你栀子花,当时你还说很喜欢它的花语,永恒的爱和一生的守候,还记不记得?”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谴责,为什么女人这么善变,自己说的话眨眼就忘光了?还是当时只不过就是敷衍欺骗他而已?
  “对吧……不过我喜欢的是它另一个花语,喜悦。”言菡看着栀子花,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夏天的酷暑让人烦躁,只有它依然生机盎然地开放,看到它就可以忽略那些酷暑,给人带来喜悦。”
  宁则然的眼神一僵。
  原来只是“喜悦”,不是借花表白。
  好吧,这样的话,她现在养这栀子花也没什么特殊含义了。
  宁则然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朝着言菡看去,许是刚才靠得近了,言菡的耳根有些泛红,他的心痒痒的,又不着痕迹地朝着言菡靠了靠,从他这个角度再往下一看,言菡精美的锁骨清晰可见,前胸镂空的针织衫内,隐隐有春光乍泄。
  鼻翼间尽是言菡独有的女性馨香,浑身的血液朝上涌来,□□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快。
  他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言菡,低头去亲吻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他的声音低哑:“你……比这花看着让人喜悦多了……小菡……这两天我很……”
  “想”字还没出口,言菡骤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餐桌上的玻璃瓶“哐啷”一声倒了,水洒得满桌都是,宁则然猝不及防,深怕她弄伤了自己,只好半拖半拽地把她拉开了餐桌。
  言菡用力一推,宁则然没有撼动分毫,她自己反倒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手撑在了沙发背上才站稳了。
  “你……想要干什么?”言菡的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已经分开了,我不是你的情人了!”
  满脑子的旖念被冷水兜头泼下,宁则然定了定神,忍着气道:“我没有把你当情人。”
  “那你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言菡颤声问。
  这是什么话!
  宁则然沉下脸来:“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我当然是喜欢你,才会过来找你。”
  言菡哪里会信,她连连摇头,哽咽着恳求:“不,我不要你喜欢,我只想一个人过轻松的生活,你答应放我走的,你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不要你喜欢”……
  简直是兜头一个大耳刮子甩了过来,脸上生疼生疼的。
  宁则然咬了咬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行了,别哭了,和你开玩笑而已,怎么怕成这样。”
  “真的吗?”言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当然,”宁则然狼狈地退让了,“今天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