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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云慈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越想就越觉得庭生或许是个女儿身。匡家本就没落到如隐世家族, 若是连个顶门立户的男丁都没有, 将来要何去何从。
  打心眼里, 她希望自己猜错了。
  庭生只是长得太过俊美, 以至于让自己有这样的猜测。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猛然间觉得有股寒气, 浑身的毛孔坚起来。转头一看,长身玉立的男人正站在三步开外,沉着眉眼, 冷冰冰地看着她。
  “侯爷…”
  “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她的样子怎么了?
  “我…”她被吼得有些懵,不就是站在校场之中发了一会呆, 侯爷不会是觉得女人沾污习武之地吧。
  若是这样, 可真够大男人主义的。
  她忿忿地想着,垂着低眸, 看到自己还搁在胸前的手。脑子里“轰”一声, 似有什么声音炸裂开来。
  要死了!
  她刚才手一直抚在胸上, 若是她记得没错, 她是紧抓着没放, 还揉了两下。莫非…那样不雅的动作被侯爷看去,所以才会说她不成体统?
  景修玄俯眸看着她, 见她先是低头,然后手快速地垂在身侧。从他的视线看去, 她白嫩的颈子都开始泛红, 一直延伸到衣襟处。
  因为低头,胸前的高耸逾发饱满,像熟透的硕大果子一样微微坠着。
  纵使没有过女人,他绝非一无所知的少年。从前手下那些兵蛋子说过的荤话儿,以及军中设的那些官妓营账中传出的靡靡之音,让他对男女熄灯之后的那些事情清清楚楚。
  女人于他而言,从来都是麻烦。他不想为私事所牵绊,他愿意全心全力地研习武学,将匡家剑法发扬光大。
  在他印象中,没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明明瞧着哪里都不出色,却能让他一次又一次破例相帮。
  或许他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也跟着心软起来。
  如此想着,他眸色一冷。
  郁云慈还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训斥,可是半天都没有听到一个字。她不敢抬头,侯爷的气压实在低冷,冷到她头都快缩进衣襟之中。
  本以为他这么生气,一顿骂是逃不掉的。
  谁让她在朗朗乾坤之下摸胸呢?
  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她自己的胸,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偏偏她好死不死在校场之中摸,结果还被他给逮个正着。
  苍天可见,她私下都没有摸过啊!
  这下,不知在他的心中,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谁知她还在懊恼着,眼前的靴子已经动了。她惊讶地抬头,正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他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她心里长松一口气,移动花头鞋,想离开院子。
  “你要去哪里,跟上来!”他头未回,大步朝书房走去。
  这男人后背是长了眼睛不成?她郁郁地嘟着嘴,认命地跟上他。
  进入书房后,就见他立在窗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站在一丈开外,轻轻地唤了一声侯爷。
  他回过头,看着她。眼神深邃且专注。
  这女子哪点特别呢?除了身世离奇一些,别无所长。为何就能轻易勾动他的情绪,让他一而再地心软。
  “你来做什么?”
  他冷冷地问着,她这才想起自己来寻他的目的。
  “是这样…将军府给我送口信,说郁霜清的纳征之礼当日,希望我去…”
  “你自己怎么想?”
  他问她,人走前两步,与她离得更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淡淡的,并不浓烈。论精致,她显然比不上京中的许多贵女。
  可能是性情使然,或是她从前生活的习惯。他发现她并不爱抹粉描眉,也不爱环佩满身,首饰琳琅。
  简简单单的,看着很是清爽。
  “我…不太想去,又怕别人说我不孝…”
  他冷哼着,到底还算有些聪明,略有些主见。
  “不孝的名声重要,还是不贞的名声重要?”
  她猛地抬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没错,方氏母女不会甘心,一定会有其它的手段。她亦是同样想过,却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
  “侯爷,我心里有数了,到那天我就托病不去。”
  他“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径直铺起白宣,摆好笔墨,示意她过来,“写两个字看看。”
  她走过去,心知他是在考校自己。也不管什么出丑不出丑的,反正在他的面前,自己所展现的都是最丑的一面。
  抬头看到墙上的字画,她照着提笔开写。虽说研习了一段时间的毛笔字,但离开字帖,她的字还是有些惨不忍睹。
  他的眉先是微皱着,后来越拧越紧。
  最后一个字收尾,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结。
  “这就是你练字的结果?”
  “侯爷,我已经尽力了。您放心,我会更加刻苦努力的,务必能让您满意!”她有些心虚,却不想让他失望。于是挺着胸保证,就像以前在老师面前一般。
  他们离得很近,她挺胸间,那处更加凸显。
  他瞳孔一黯,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再练一个时辰!”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呆掉的郁云慈,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男人真是的…居然比老师还要严厉。让她再练上一个时辰,可见对她的字是多么的不满意。
  她认命地重新铺一张宣纸,暗道他越严厉就是对她越好。别人哪里会怕她出丑,只有他,怕她被别人看出点什么,才会如此督促她。
  书房外的景修玄不由得暗骂一声,直接走到校场兵器架前,抽出一柄长剑,快速地疾舞起来。一时间,剑和人像交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忽而入海,忽而破云。
  匡庭生换过衣服后在屋子里坐了许久,等心绪平复后才出来。
  一出来,便看到师父在独自练剑。师父剑法高深,一招一式都带着劈天破日的霸气。他立到一边,开始学着比划起来。
  一套剑法过后,景修玄收剑。
  心中的那丝悸动已经散去,果然世间一切纷扰,唯静心习武可破。
  他气不喘,鬓角微湿,朝匡庭生招手,“你练一遍!”
  匡庭生立马抽剑,翻舞起来。
  练毕,他淡淡地夸了一句,“还不错!”
  这话把匡庭生喜得一扫之前的阴郁,师父从来没有夸过自己,今天是头一回。他不比别人差,就算…他也一定要比别人强!
  少年暗自下着决心,归剑垂首。
  景修玄叮嘱了他几句要领,便转身离开。
  匡庭生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走出院子。
  书房里的郁云慈还在练字,半个时辰后她手软发酸,不由得停下笔,甩着手。右手的酸软没有缓和,她左手边揉按着边打量起书房来。
  书架的旁边,是一架屏风,屏风上面绣的是山水墨画,意境幽远。
  她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走到屏风前。不经意看到屏风后面,似有另一番天地。绕头一看,后面有桌有椅,还有一张窄榻,看来是侯爷小憩之处。
  她走过去,鬼使神差般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想着那个男人睡在上面的模样,不由得有些隐晦的窃喜。这种莫名奇妙的欢喜让她心跳加速,欲罢不能。
  把头埋进枕间,闻着类似于他身上的气息,还有满屋的书香,她突然觉得心安,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推开。
  景修玄先是看到桌子上铺着的白宣,宣纸上写满了字,笔搁在一边,笔端的墨已干。忽然他剑眉轻蹙,盯着那扇屏风,若有所思。
  脚步不由得放轻,走到屏风后面。
  果然,那女人正躺在他的榻上睡得香甜。
  她和着衣裙,粉脸半埋在枕间,红唇微嘟,气息均匀。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轻轻开门出去。
  郁云慈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她醒来后茫然地眨着眼,不知身在何处。好半天才回想起来,此处是侯爷的书房。
  脑子一清明,人就跟着从榻上蹦起来。
  她真是太过随意,怎么能在侯爷的书房里睡着?若是侯爷看到,还不要怎么训斥自己。她忙理理发髻衣裙,绕出屏风。
  一看书房中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自己练过字的宣纸还是那样铺着,连笔都未动。
  侯爷应该没有回来,她想着,估摸着他规定的时辰已到。把书桌简单收拾一下,然后离开书房。
  手还有些酸,她一边走,一边揉着。
  守门的左四见她出来,忙行礼。看到她的动作,心里纳闷着,夫人在侯爷的书房呆在那么久,怎么出来还揉手?
  他脑子抽抽地,不由得就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忙打住,侯爷的私事可不是他一个做属下的可以随意揣测的。
  只是侯爷年纪不小,确实该有个女人。
  夫人和侯爷在一起,莫不是用手的…
  他嘴角抽一下,觉得自己的想法亵渎侯爷,忙眼鼻观心,黑着脸站得笔直。
  郁云慈原以为,在侯爷的书房练字,应该就只一回。哪成想着,侯爷给她定了规矩,让她每天去他书房练一个时辰的字。
  她心里哀嚎着,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再是不情愿,每天雷打不动地过去。好在他倒是给她自由,在她练字时就离开书房。而她练到时辰后就自行离去。
  到了郁霜清纳征的一天,她派人送去贺礼及口信,大意是她身子不适,不想去冲撞喜气。
  将军府那边居然并没有多说什么,方氏还托人带来补品,说是让她好好养身子,将慈母护女的姿态做得足足的。
  天天出入侯爷的院子,自然就能常常碰到庭生。那件事情,她想了许多,无论庭生是男是女,都不应该由她来说。
  若是庭生真是女儿身,那么匡家人如此做的目的显而易见。庭生已经背负太多,她不应该去击垮他自小培养出来的信念和骄傲。
  每当看到那挥汗如雨的少年,她更加的怜惜。
  一日,庭生练完剑后叫住她。
  “师母,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看了看侯爷的书房,每天这个时候,侯爷都把书房让给她。她指了一指,庭生会意,与她一起进去。
  少年的脸色比往常更加严肃,像是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别人。”
  庭生点点头,慢慢低头,“锦儿曾经说过,说师母你善于观察,能看出许多别人看不出来的端倪。”
  少年话里有话,她已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说实话,庭生把她视为信赖的人,她很高兴。
  “其实你们高看了我,我是善于观察不假,但许多事情却不是我观察出来的结果。比如说蚁后蜂王,那是别人相告的。”
  她提到蚁后蜂王,匡庭生就知道她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他在赌,那种烦恼无人倾诉,连他的母亲也不能。他不仅需要一个倾听者,还需要一个能帮助他出谋划策的人。
  想来想去,唯有师母。
  “师母见解独到,庭生确有一事困惑无比,不知师母能否替我解惑?”
  她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讲起了故事。她讲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从花木兰女扮男装进入军营,到后来立下战功,功成身退。
  未了,她道:“许多事情并非女子不能做,而是有太多的约束。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严苛,稍不留心就会万劫不复。在自身没有强大之前,一定要低调行事。真等有朝一日,你站在高位,面对他人的质疑,你能有底气地反驳。”
  匡庭生一直沉默地听着,深深地朝她行了一个敬礼。
  “师母的教诲,庭生谨记在心。师母还有一疑问,花木兰身在军中多年,是如何隐瞒身份的?”
  说到这个,郁云慈自认为比古代的人法子要多。
  她挑了一眉,压低声音道:“一个字,藏!身材要藏的,只有藏得好别人才会看不出来。”
  匡庭生点头,这是唯一的法子,可是他害怕,害怕被人瞧出端倪。甚至不惜在那里抹上消肿的药,希望不要再长大。
  “我说的藏当然不是一味地缠紧,你可以有其它的法子,比如说做一些坚硬的背心穿在身上,还有把肩垫宽,把腰垫粗。这些都是较为容易办到的,最不好弄的是男子的喉结,实在地弄不出来,就着高襟的衣服。”
  她说着,匡庭生认真地听着。
  “师母,可有法子让它们不要长。”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胸前,若是长成师母这般模样,就算是再藏,恐怕也无济于事。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胸。
  “天性不能压制,一味压制只会妨碍自己的身体。万一有朝一日你要嫁人生子,长得太过平坦,不光是丈夫不美,便是孩子也跟着受苦。”
  匡庭生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还能成亲生子,还什么丈夫满意,孩子什么的…
  郁云慈一看就知道他没有想过,可能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光耀匡家。为了匡家,他愿意一辈子充当男人,替匡家顶起门房。
  “当然,等别人都仰视你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你自私一些,可以假装有妻妾,弄出一个养子。等养子长大,你就能功成深退,死遁离京,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话,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匡庭生眼睛越睁越大。脑子里像有一把利剑,劈开他所有的认知。
  “我…不能…若是那样,是欺君之罪!整个匡家都会受牵连……”他呢喃着,摇着头。
  她默然,庭生说得没错。这是皇权大于天的古代,一个欺君之罪,足可以令一个家族一夕之间消失。
  可是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的稚嫩,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不成就要泯灭自己的所有,永远活在假想出来的身份中。
  不,一定还有法子的!
  猛然间,她脑中灵光一现,道:“你们匡家可是出过武神的,武神为护国而死。他不忍心见匡家就此后继无人,所以托梦给你娘,让她把你当男子抚养成人,一直到匡家东山再起。”
  匡庭生眼前一亮。
  他发现,无论多么烦恼的事情,在师母的口中都是那么容易解决。
  看来,他和师母坦白真是做对了。
  “多谢师母,虽然不知可不可行,但如果匡家真有重新兴旺的一天,我一定我搬出曾叔祖父。以他托梦为由,请求陛下饶恕匡家。”
  少年眉宇间的郁气散去,容颜俊美,光风霁月。
  “嗯,师母等着那一天。等你曾叔祖父再次托梦,你就能恢复身份。”
  匡庭生听懂了她的话,感激一笑。
  外面,静立的男子眼神幽暗。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加敏锐,里面两人的话,被他一字不差地听进耳中。
  先是震惊、自责、然后想起当年的那流言。
  当年大侄子与二在崇岭关接连遭到雷劈,大侄子身亡,二侄子身受重伤。有心之人便造谣,说匡家杀戮太重,以致遭到天遣。
  流言虽被压制住,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侄儿们的雷击是人为,那就不存在天罚一说。纵然匡家已无男丁,也依然会有人光耀门楣。
  他紧握的拳头展开,复握起,再展开。如此往复,终于释然。不拘是姑娘招婿还是过继子嗣,总归是有法子的。
  只是那女子的说的话…
  他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托梦?
  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