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多多和母子
  许多福从床上坐起来, 在今天睡觉之前她已经做了全副准备, 只要将脚伸到床下, 就能穿好事先放在固定位置的鞋子了。
  头发随意的挽在脑后, 她轻轻的打开了小门, 在进入隔壁的房间时,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很快就到了床前。
  ……嗯,和她猜测的一样,这个小门并没有上锁。
  这个房间的主人似乎很喜欢开着窗睡觉, 月光洒在房间大部分的地方,让许多福能看清楚床上的人的样子——他睡得很熟。
  许多福在床前静静的站了三秒钟。
  原路返回,从自己房间的大门离开了院子。
  邵卓群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应该不是很安全,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长期一个人呆着, 所以对旁人进入自己的小空间特别的敏感,这让他下意识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安全。
  许多福的五感非常的灵敏, 邵卓群刚刚搬到她旁边的那一晚, 他辗转反侧, 很晚才睡着, 睡着之后, 很快就被惊醒。
  这是邵卓群在被绑架之后留下的后遗症,一度神经变得非常的纤细, 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不安。
  因此,他晚上也睡不好觉, 刚刚来中医馆的时候, 他的身体才显得那么差。
  许多福并不知道,邵卓群搬到她旁边的房间的时候,夜不成眠的情况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才到中医馆的那一段时间,他都是用白天的时间睡觉,这能让他觉得更安全。
  渐渐的,邵卓群晚上就能睡得好了。
  除非封闭五感,当然许多福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导致她能够清楚的听到隔壁的所有动静,包括他晚上睡得沉稳后发出的浅浅的呼吸声。
  许多福也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一开始就给了邵卓群非常强大的安全感。之后,许多福渐渐展示出的实力,这个实力是各种意义上的,比如医术、比如强大的武力值、捉蛇的高超水平等等……这些都让邵卓群觉得非常的安心,最终的结果就是,睡在许多福旁边的房间,现在外面有很大的响动他一般也不会惊醒了。
  今天,外面的声音也没能吵醒他。
  许多福一路快跑,到了中医馆的住宿楼前,反而停下了脚步,不紧不慢的走进去,因为她没有急喘气,额头上连一点汗都没有,没有人看出她刚刚是奔跑过来的。
  否则,许多福根本不能解释她是怎么在房间里面听到了这么远的地方的声响。
  从另一方面讲,许多福早就猜到了郑菊生老太太今夜要闹腾。
  ……这么说也不太对,其实按老太太家人的描述,她每天晚上都要闹腾,以至于让儿女们对她的态度已经明显非常的腻烦了。
  现场的情况有点混乱。
  对于郑菊生老太太,许多福是做了特别的安排的,她住的是单间,左边是邱珊珊,右边是住的袁丰,对面一排房子是套房,正对面住着柯家老两口,袁丰的母亲曹小红晚上会住在柯家老两口旁边的那间房。
  邱珊珊一见许多福,就死死拉着她的袖子。
  “这老太太说她见鬼了……”
  许多福:“……”
  “妈,你别闹了!都两点多钟了,求求你快睡觉吧。”
  郑菊生的三儿子显然是拉不动亲妈的,赶紧对周围的人解释:“我妈从来没有学过什么道术、法术,她脑子有问题,大家不要管她,回去睡吧……”
  邱珊珊听是听到了,但有点不相信:“不能吧……”
  一来是郑菊生晚饭的时候弄出了一碗九龙化骨水,在场的又不是许多福和邵卓群能认识,好多老人都知道,一科普,邱珊珊也知道,觉得还蛮神奇的。
  二来,郑菊生这会摆的架势还挺足的,她把房间里面的桌子搬出来了(因为是竹编桌所以蛮轻的),上面放了几样东西,有糯米、纸张、印泥,还有一只圆珠笔。郑菊生站在‘法坛’前面,不停的嘟囔,因为声音比较小,没人能听得清楚她到底在念什么。
  许多福听清楚了。
  郑菊生的儿子也听清楚了,他就站在母亲旁边。
  郑菊生念的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世音大神,上帝耶稣求求你们保佑我平安,我周围这些都是妖魔鬼怪要勾我魂魄,你们不要带我走,快带他们走,我给你们烧高香。”
  许多福:“……”
  不仅仅是前后左右的邻居出来了,连听到动静的其他人也出来了,看到郑菊生的架势,哪怕有人根本不信鬼神,也觉得她这一脸肃穆的样子有点威严,反正也不敢出声打扰。
  如果围观者此刻能听到郑菊生的话,只怕表情不会好看,一群脑子挺好的被神经病愚弄了,大半夜的这么闹,恐怕谁都不会给好脸色……
  不给好脸色还是轻的……一想到亲妈曾经闹出来的那些麻烦,郑菊生的儿子脸都青了。
  阿尔茨海默病,又叫老年性痴呆,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变性病,起病隐袭,病程呈慢性进行性,是老年期痴呆最常见的一种类型。发展到中期,近事记忆障碍加剧,远期记忆也受损。语言功能明显损害,理解能力下降。生活需协助料理,可出现大、小便失禁。精神行为症状较突出,以激越、幻觉、妄想和攻击行为为主。
  人的脑子是很复杂的。
  郑菊生此刻表现的所有情绪都不是故意为之,她只是生病了,行为无法自控而已。
  外人看起来,确实又很像是在装病,她的行为逻辑看起来还是很周密的,架势也十足。
  但其实真的不是。
  臆症的精神症状中,有一种叫做朦胧状态,有时候出现鬼神附体,可有明显生动的幻视、幻觉,情感丰富而逼真,持续半小时至两小时。
  一个人都能演一场大戏。
  郑菊生这样的情况,是明明白白的写在医书上,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比这并不合理,看起来更诡异的情况都有,比如说神游症:患者忽然离家外出漫游,历时数日,清醒后对其过程不能回忆。也就是说,得了神游症的患者在不能回忆的期间,可以做出任何的行为。
  郑菊生声音变大:“索命咯,索命咯……”
  所有人都盯着这个诡异的老太太,众人的注视好像让老太太有点紧张,她的声音徒然又变大了:“你们都是妖魔鬼怪,我让勾魂使者来抓捕你们下地狱了。”
  “妈——”
  郑菊生被吼得一哆嗦,看着儿子:“你想害我,你也要死。”
  这一下,众人终于明白过来了——因为自己肯定不是老太太嘴里面说的妖魔鬼怪嘛!
  邱珊珊整个人都愣住了:“还真是脑子有问题呀……看她的做派,特别可信!”
  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小,但郑菊生儿子的脸色还是越来越差了,他死死的盯着还在边说边跳的母亲……
  “妈——”
  郑菊生看着他。
  “你不要闹了,你是不是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非要闹得我们跟你一起死才算完!你软刀子天天磨人,这谁也受不了呀!你是不是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啦,我现在就去死好不好哇……妈!妈!”
  “妈——”
  郑菊生的动作忽然停了,虽然只停了一瞬,虽然她的目光真正落在儿子的身上只有一瞬,那种柔和的,只有母亲看儿子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目光仅仅只有一瞬,许多福还是捕捉到了。
  此刻,郑菊生的思维其实是不能自控的,大概在此刻的她的眼中,站在她面前拦着她的家伙大概是某种怪物,可是她有那么一瞬间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发展弄呆了的时候,一个人站到了两母子中间。
  居然是袁丰。
  也正因为是袁丰,许多福本来想要上前的动作停住了。
  袁丰比男人还要高一点,他站在男人的面前,完完全全挡住了郑菊生。
  “她是你妈?”
  男人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袁丰点了点头,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男人:“那你为什么要嫌弃她?”
  男人愣住了。
  没有回答。
  袁丰:“她对你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吗?”
  有的。
  男人愣愣的想。
  袁丰站到母子中间的时候,郑菊生的动作就停住了,她好像已经从那种朦胧状态里面抽离出来了,开始又认识人了。
  就像是她的子女们描述的——‘我妈有时候特别的清醒,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
  郑菊生重新拿起了拐杖,她垫脚想看看儿子。
  “妈——”
  男人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郑菊生往往是好不了多久的,她听到哭声往前走了两步,可很快又被袁丰吸引了注意力。
  袁丰拉着她说:“这里不安全,没有墙,我带你去里面躲起来。”
  郑菊生连思考都没有,居然杵着拐杖跟他走了。
  许多福:“……”
  意外的,两人从某种程度上居然能好好的沟通,两人一起进了袁丰的房间,许多福还能听到他们在里面说话。
  袁丰说:“你的那个儿子,我感觉他不喜欢你,想让你早点死。”
  许多福:“……”
  任这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有点危险呀!
  郑菊生:“那些不是我儿子,是魔鬼,魔鬼占据了他们的身体,只有我还是清醒的,我要想办法把魔鬼从他们身上赶走……只有我能救他们了,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好好活着,我要保护他们。”
  许多福愣住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郑菊生确实给子女们添了不少的麻烦,有些麻烦甚至可以把他们逼疯,母亲的指控甚至让他们进过警察局,也导致他们被邻居共同抵制,这使得他们渐渐的忘记了——郑菊生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生病了而已。
  现实确实也摆在这里,她成了儿女们沉重的负累。
  郑菊生或许老了,病了,甚至疯癫了……也依旧还记挂着儿女。
  她并不知道儿女们嫌弃她了,有可能在某个瞬间巴不得她早点去死。
  ……
  许多福安抚了众人,让邱珊珊送他们回屋,曹小红是最后走的,许多福还以为她是担心袁丰,想让许多福把两人分开,没想到并不是:“小丰难得说这么多话,要是没有妨碍的话,可以不可以让小丰和老人呆着。”
  许多福答应了。
  曹小红回去拿了一条被子,准备跟两人送过去,又跟许多福说:“人老了也不是就没用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嘛!比如下午的化骨水,我们都不知道这个东西了,老人就会。多亏了她,要不然小丰还得遭罪。”
  许多福和曹小红一起进去了的,她给老太太施了针,老太太的情绪慢慢平和了下来,不再亢奋了,施针完毕之后就睡着了。
  许多福出来的时候,郑菊生老太太的儿子还站在门外的,见到许多福,他又不知道说什么。
  许多福:“老太太以前是演员?”
  男人眼睛还是红的:“我妈以前是文工团的……”
  许多福笑得轻松:“老太太挺有意思的……奥斯卡欠她一座奖杯。”
  男人并没有因为这个玩笑而变得轻松,因为许多福没有因为老人犯病的癫狂模样而不愿意让她呆在中医馆,而且在老人犯病打扰了其他患者的情况下。
  作为老人的亲生子女,他们却在嫌弃老人。
  男人觉得惭愧,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许多福没有在意他的想法,精神疾病的很复杂的,她过来是需要亲眼见到老太太发病。
  因为这段时间作息比较规律的缘故,她轻轻了个哈欠,想着从今天开始,住宿楼这边要安排工作人员值班,这样想着,她回到了房间。
  首先,许多福还是去了隔壁。
  群妹睡得很香。
  下了雨,有点湿热,被子掀开了一点。
  许多福重新将被子拉好。
  ……她的手被拉住了。
  “你……”
  许多福对上了一双因为惊诧而瞪圆的眼睛……“咳,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梦游才到了你的房间,你会信吗?”
  邵卓群:“……”